第二卷 夜幕 第二十七章

那天的現場直播在木馬一號遇襲的時候,就給掐了,地面上的民眾還吵吵嚷嚷地在互聯網上刷二十四對染色體的事。

但是有時候真相不是量子方程,不會因為有沒有觀察者而有一絲半毫的改變——這就是殘酷的宏觀世界。

一切已成「過去」的,都是無從挽回的。

敵人繳了傅落的械,沒收了她身上其他可用於通訊的設備,包括私人民用的手機,但是由於及時斷開了和總參處的聯繫,他星系人並不知道她身上有植入式通訊器。

當然,就算知道,基本也是不可能在傅落活著的情況下取出來的,因為被注射進去之後,智能通訊設備會自動勾連被植入人的神經系統,如果人死了,通訊器會自動解體。

一經植入,終身不分離,即使人退伍,也只是封存其通訊器在組織里的終端。

植入式通訊器最早只在需要快速反應的特種編製中應用,後來慢慢技術成熟,才擴散到太空三部的核心部門,這些人要麼經過嚴格政審、服役多年,要麼出身就是軍人家庭。

而且這種通訊設備無法由體外操控,所傳遞信息內容,只要被植入人不說出聲,其他人既就像無法讀心一樣無法知道她傳了什麼,也無法強迫。就連他星系所擁有的強大的通訊追蹤技術,也只能鎖定發信人的位置,哪怕事先有準備,湊巧攔截到了通訊內容,他們在段時間內也無法破解地球的信息加密。

除非通訊人員自主叛變,這就是為什麼帶有編號的內部人員傳遞消息可靠度高的緣由。

他星系總司令那樣說的時候,以傅落的閱歷,還難以理解。

「對了,我聽說你們地球的小姑娘還和當年一樣,喜歡昂貴的名牌鞋包?」他星系統總司令用他的便捷式電腦打開了一組圖片,邊翻,邊用閑聊一樣的語氣悠然點評一二,「這個很好看嗎?唔,不便宜——但是你覺不覺得它有點老氣?為什麼大家都那麼喜歡?」

傅落出門就沒帶過包,對此毫無見地,但為了不給地球燦爛的時尚文明丟臉,她只好絞盡腦汁地回憶著小朱在楊將軍家裡教訓汪二狗時說的話,生搬硬套地給賣弄了過來,假裝自己雲淡風輕地十分懂行:「潮流易逝,風格永存。」

「香奈兒。」更懂行的總司令輕輕地感嘆了一聲,片刻後,他說,「那位女士活得非常浪漫,但她說得不對。」

傅落不是很想和這位有點怪胎的敵軍主帥討論什麼「香奈兒」「臭奈兒」,她不可避免地被對方淡定的態度弄得有點焦慮,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想知道前線怎麼樣了,因此開始一門心思地琢磨起逃跑十八式。

「為什麼要花那麼多的錢買一件日用品呢?理由說出來很複雜,有些人追求高質量,有些人喜歡某種設計,有些人完全只是被品牌的廣告效應傳達的所謂品牌理念吸引,有人喜歡一身金光閃閃,還有人喜歡把標籤全部剪掉,用天價的奢侈品和幾塊錢的地攤貨混搭……這就是你們光怪陸離的時尚。」

總司令那一瞬間彷彿羅賓老師附體,他微微笑了一下:「但這些都不是人們追捧這些東西的緣由——其實真正的理由是,奢侈是人類的本性。」

總司令閣下似乎絲毫也不在意傅落是否在專心聽,他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遠古時代,為了生存競爭的基因埋在人類的骨子裡,叢林中和草原上的人類從未獲得過真正的安全感,他們必須儘可能多地獲取生活資源,讓自己變得更強壯,才能讓自己在更惡劣的環境到來時候更加遊刃有餘地活下去——現代人延續了這些,殘酷的競爭中生存的本能,也有了更含蓄的表達方式。」

他說到這裡,傅落才情不自禁地把盯著門口的目光收了回來,她本身就極其善於學習,此時開始隱約地從對方的三言兩語里品出了一點味道。

「只有用更多的資源、更大的權力,把自己從其他同類競爭者那裡區分開,才能安撫那種祖先傳下來的不安。」總司令像品茶一樣地淺啜了一口他杯子里的白開水,「什麼是『風格』?風格意味著你要麼有極豐富的物質資源,豐富到可以特立獨行,要麼有極豐富的精神資源,受過無可替代的高等教育或者訓練,能輕易創造或者掠奪資源——如果說『奢侈』代表『我有,我不同』,那麼『風格』的潛台詞就是『我多得是,已經厭倦了』,其實是高傲的『權力』的另一種外化表現而已。」

「其實算來,整個人類的浮華與虛榮,歸根到底,也只是生存與傳承的樸素本能而已。」

他星系的總司令是個大忽悠,轉眼間,傅落髮現自己竟然忍不住想要點頭——儘管千鈞一髮的時候她忍住了。

同時,她疑惑起來,對方為什麼要說這些?

「我們和你們同出本源,但不一樣的是,你們放任了這種本能,我們扼殺了它。」

總司令像個溫文爾雅的社會學老師那樣,對傅落這個無知小青年進行著耐心的科普,然而出於本能,那句輕鬆愉悅的「扼殺了它」讓傅落心裡升起某種說不出的寒意,她本能地沒有開口追問,高貴冷艷的表情卻幾乎維持不住了。

「最早的他星系——哦,那時候還叫流亡軍——流亡軍的領袖們,在落地的時候,就頒布了他星系第一部憲法,憲法的核心思想就是:從今往後,我們是一體的。」

「在我們的星球,從事任何一種行業所獲取的利潤都是被嚴格限定的,所有的晉陞都嚴格遵循客觀程序,我們那裡沒有所謂的『時尚產業』,在他星系,跟別人不一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總司令輕輕地挑起嘴角,「『特立獨行』是一種罪,量刑嚴厲到不可思議,無論是成年人還是未成年的兒童。」

「我們用嚴酷的法令扼殺了本能,也扼殺了自由與文明,回歸了生存本身。」

「當然,這是不科學的,我們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人民始終生活在重壓和痛苦中,我們的社會至少倒退了幾千年,」總司令略顯無奈地微笑起來,「這樣的生產關係還違反經濟學原理,這也是我們的經濟始終一塌糊塗的原因。」

……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從他的語氣里,傅落覺得他似乎對「經濟一塌糊塗」漠不關心,這讓她毛骨悚然起來。

電光石火間,傅落想到,他星系除了距離太陽系比較近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優勢,環境惡劣,作為生存空間可謂是非常不理想,為什麼當年流亡軍會選擇落在他星系?

哪怕找不到像地球一樣的宜居地,難道就不能找到比他星系的環境更好一點的地方了么?

歷史書上說是他們的能源告罄,可是……

如果真的能源告罄,在惡劣的他星系,他們是靠什麼撐起人工生態系統的?

流亡軍中不乏人類精英,卻共同制定了這樣一部無法支持持續性的經濟增長的憲法,為了什麼?

傅落一激靈,她猛地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在自作聰明,她根本就沒有理解當年葉文林對她說過的話。

為什麼要戰爭?

因為他星系社會根本就是一個戰爭社會!

如果敵軍總司令說的是真的,他們的個人晉陞這樣嚴格數據化,那說不定十年一次掩人耳目的黨派大選也只是走個過場,他們真正研究的不是由誰來執政,而是在衡量未來十年具不具備攻打地球的軍事實力!

從他們在戰亂中離開的那一天開始,就註定了,他們必然要帶著戰亂回來。

就在這時,統帥突然「哦」了一聲:「有意思的事,你看。」

屏幕上,統帥的辦公室消失了,一張巨大的前線平剖圖出現在了上面。

整個地球聯軍出現了某種奇怪的陣型,先是原本負責這次戰役前鋒角色的中國艦隊迅速收縮了兵力,方才大殺四方的前鋒艦隊啞火一樣,默不作聲地迅速歸隊,集體後撤。

緊隨其後的是俄羅斯艦隊和亞盟除了日本以外的其他艦隊。

歐洲聯盟與非洲聯盟這一對逗比,在太空戰戰場上的反應又慣常慢半拍,這次行動中本來就是主力部隊中負責斷後的,距離戰場還較遠,因此暫時滯留在原地沒有動。

日本艦隊卻接替了原本中國艦隊的位置,以一種亞盟領導的姿態從中越眾而出,走在了前列。

北美艦隊卻在這時候橫向延展隊形,看似積極展開火力,掩護盟友,實際踩著六十五倍射程距離單位,起的作用僅僅是隔著一段距離加油助威而已。

「嘖,精明的蠢人,聰明的蠢人,普通的蠢人,愚蠢的蠢人和……自以為是的蠢人。」他星系統帥微笑著說。

這就是地球聯軍的複雜性所在,不單各大洲聯盟之間勾心鬥角,各大聯盟內部都難以達到上下一心——歐洲聯盟成員國各懷鬼胎,亞洲聯盟成員國同床異夢,歐洲大國俄羅斯自立門戶,卻與亞盟簽訂共同合作協議,遙遠的美洲與亞洲之間冷戰時代的暗潮始終涌動在冰冷的太平洋里。

當然,哪個國家也不敢成為地球聯盟拆夥的千古罪人,大家只好外熱內冷地貌合神離著。

「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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