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城沒有留在北京看奧運會,她提前離開了。
可就在八月底,四川攀枝花發生了6.1級地震,米易就在攀枝花。
城城和國內有時差,等知道這件事,她在找自己北京的手機時候,開機了幾次,等待著黑屏轉為正常,像渡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
找到米易的電話,撥回去,聽到的不是盲音,心略感安穩。
電話響了很久,沒有人接。
城城的心又懸起來。
大概打了三個後,她怕自己情緒過於激動,暫且放下手機,倒了杯水,平緩心情。順便合理分析,現在是國內的半夜,這樣打過去電話,沒有靜音的話,估計也要吵醒宿舍人。而且這個時間,在國內的王博也在沉睡,不會找到人。
唯有等。
城城從天亮等到天黑,她的手機一直打開著。
她確信,米易看到未接來電,會第一時間打給自己。
天黑後不久,手機震動,是米易。
城城接起電話:「喂。」
「我手機不在身邊,要不然,一定能聽到的,我從來不關機,都是開著震動的……」米易近乎於語無倫次地說完這些,停了下,「你……還好嗎?」
城城「嗯」了聲:「你沒事就好,家裡還好嗎?」
「你是在問地震嗎?我家裡沒事……」米易莫名頓了幾秒,輕聲說,「我哥已經返校了,爸媽在我身邊,剛好都不在家。人都沒事。」
漫長的沉默,雙方都是。
城城在那個U盤裡,留下的不止是所有屬於米易的風景照和單人照,還有一個word文檔,是她用別人電腦寫下的一段簡單的話,她把當初離開北京的原因和盤托出,也委婉表達了,兩人最好天涯陌路。
而現在,是城城自己打破了。
事出意外,天災使然。
現在這個電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按照城城的性格,迅速說再見,收尾才是對的。
「你……」
「我想見你。」米易突然說。
城城愣住。
是發生了什麼?能讓一直懂事的米易提出這種荒謬的要求?
「我想見你……」米易又重複。
「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城城問。
電話那邊,米易哽咽了,半晌才低低地「嗯」了聲。
在這一刻,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她很怕是自己猜想的最壞的結果,但不能問,也不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米易,」城城告訴她,「我有個電話打進來了,你給我十分鐘,我再打給你。這個電話挺急的,我不能不接。」
「你會打給我嗎?」米易追著問她,帶著濃重的鼻音。
「會,我保證。」
電話掛斷。
城城第一時間在網上找大丸子,同時給王博打電話,詢問的是同一件事,誰知道米易出了什麼事?大丸子和城城沒什麼時差,秒回覆,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小姑娘過去每天很積極地給自己報備學習生活,還在詢問考托福的事情,最近好像不問了。
大丸子:估計是過暑假,懈怠了吧?
大丸子的回覆,出現在電腦屏幕上。
同時,王博在電話里說:「我以為你知道啊,我問過她,她說你知道啊。她這半年一直頭疼,喘不上氣,身體隔三差五不舒服,西藏回去以後,在老家縣醫院檢查,沒查出什麼,後來開學回去上海,還挺難查的。她一學生,在上海沒認識的醫生,醫院都沒去過,看病也不方便,我就讓她來北京了。」
王博噼里啪啦把全過程說出來,說米易現在在北京的醫院裡,等著繼續做檢查呢。爸媽也從老家去北京了。最後王博也說,他一般不管這種閑事,但因為米易和城城關係好,米易又幫了他這麼久,於心不忍幫了。可王博自己也很奇怪,看著米易和城城關係這麼好,知道了怎麼都不出現一下,或者至少聯繫一下醫院,三零一什麼的。
結束和王博的電話,城城平復了很久的心情。
在故事裡,一遍遍重複著相同的橋段,我們會認為那位創作者靈感枯竭。可在生活里,一遍遍重複的遭遇,要去埋怨誰。
米易的這種狀況太像城城大學時那個男性好友,只是不舒服,檢查不出來任何問題,或者說還沒來得及將五臟六腑、皮膚骨骼一一篩檢過來,就全身器官衰竭,去世了。所以城城最怕的聽到的就是,不能確診,還要檢查。
沒經歷過的人不懂,經歷過的人聽到這種話,簡直是毛骨悚然。
超過約定五六分鐘,她覺得自己能正常說話了,撥回去。
等待音剛響,米易就接了:「喂?」
「我現在回去。」城城說。
電話那邊,米易壓抑著呼吸。
她能聽出來,米易哭了。
米易也知道,城城什麼都清楚了。
城城的眼睛也濕了,笑著說:「不和你說了,還要訂機票。你好好休息,等著我。」
這一趟飛行,城城要了四回酒,連冰塊都吃完了,勉強讓自己頭昏。她躺下時天旋地轉的,像有呼嘯而來的火車,從她的面前駛過,讓她想起小時候在荒郊野外,站在鐵軌的橋上,看著火車呼嘯駛過的畫面。那時,應該是她覺得離危險最近的一次。後來,這種感覺被牢記,每當她感覺到無法掌控人生,極度沮喪時,都會夢到這樣的畫面。
現在又是這樣。
凌晨兩點半起飛的飛機,凌晨四點降落在北京。
她沒帶行李,不用等,辦好入境,坐上計程車直奔醫院。在六點之前,她人出現在了住院部的樓層。米易的床位在地下一層,一間大病房裡有八個床位。
米易在最裡邊那張床,這都是王博告訴她的信息。
城城從小就怕進醫院,這回倒沒想太多,坐電梯下到地下一層,去找米易的病房。
挺順利摸到了門外,房門是敞開的。
她在門框邊,靠牆的地方略定了定心神,走進去,看到大部分的病人都起床了,家屬在給他們洗漱。她一眼望到角落裡的兩張病床,看到靠北的那張床上,米易穿著病號服,盤膝坐在那,頭髮亂糟糟地在腦後綁著,剛睡醒的樣子。
米易揉著眼睛,對身邊的中年女人說:「今天有個朋友要來,我能不穿病號服嗎?」
「頭回聽說病人被探病,還要換漂亮衣服的?是什麼朋友啊?」女人笑。
米易嘟嘟囔囔著,聲音低下來,翻來覆去就是想換衣服。
「好吧,好吧,給你換。大概幾點?」
城城站在第五、第六張病床之間,不想撞破米易和母親的對話。
還是米易媽媽先注意到她,拍了拍米易的手:「是找你的吧?」
米易偏過頭,看到穿著一條及踝長裙,拎著手袋和遮陽帽的城城,睜大了眼睛。米易喉嚨口哽著,高興地笑著,又想哭,低下頭的一秒眼淚險些掉下來,忙用手背壓住。
「阿姨,您好。」城城先和米易媽媽打了招呼。
「你好,你好,」米易媽媽和氣地說,起身,讓出了自己的凳子,「過來坐吧。」
城城剛邁出半步。
米易忽然醒過來,眼裡還含著淚呢,臉已經漲得通紅,唰地將床邊的布帘子全拉上了。
「我還沒刷牙洗臉呢!」布簾後傳出這句話,「你不是從來不早起嗎?」
……城城無話可說,只想笑。
「你這孩子,真不懂事。」米易媽媽要拉開帘子。
米易不肯,抓了梳子,把頭髮解下來,著急地刀了兩下,睡得都打結了,努力梳開,重新綁好頭髮。床頭有毛巾,濕的,正好擦臉。隨後拉開抽屜,找口香糖,沒有,吃完了。
現在去刷牙嗎?她就在帘子外邊。
不刷牙嗎?都不敢說話了。
帘子外,城城的聲音說:「我正好沒吃早飯,出去一下再來。」
「我去給你買吧。」米易媽媽說。
「不用阿姨。」
米易從帘子後探頭看,城城走了。
她回來了,真回來了……到此時,她才有了真實感。
城城在醫院附近找了家永和豆漿,在窗邊的空位子上,獨自啃著油條。看到米易了,倒也不著急了,慢慢來。
這個天氣,還是盛夏,熱得很。
陽光透過窗子,照到她臉上,曬得晃人眼。
手機震動著,進來一條短消息。
米易:我好了,你在哪?
城城用小拇指輸入:等著我,別亂跑。
米易:嗯。
也不怕浪費簡訊費,一個「嗯」也要發。
城城一笑,撥開手機,沾著醬油,接著吃油條。
她再回去,米易真換下了病號服,穿著粉色短袖,白色短褲,頭髮紮成一個高高的馬尾辮,這姑娘腿可真夠長的。城城想。
米易媽媽將城城看作是一個已經畢業的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