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忠誠與信仰 第二節

路炎晨是最後一批到工廠的人。

老規矩,進場前先接受檢查,一切私人用品上交,換上統一黑色作戰服。

這裡可不比基地的條件,路炎晨合計著自己應該沒條件每天和歸曉聯繫,於是在路上就和歸曉說好了。她要定期發過來郵件,他有條件時會統一看,而她要隨時保持一隻手機暢通,他一空下來就找機會和她通話。

大家住在工廠宿舍里,一個三層宿舍樓。

一間房住兩個人,上下鋪,上鋪放行李,下鋪用來睡覺,簡單樸素像回到了過去。大概兩個月後,有天晚上回來,同屋子的沈老還沒睡,打食堂要了點兒花生米,在就著白酒喝,見路炎晨進來了就招呼他過來坐。這一老一小在床邊書桌上,喝起了小酒。

邊喝著,邊看桌子上打開的筆記本電腦里,是下載好的美劇。

他一看就笑了,這個離開家前,歸曉經常看。

老頭見他表情,也笑:「你們小年輕不懂,我們那年代國家和蘇聯老大哥關係好,大家學的都是俄語。沒想到到現在,全是說英語了。老了老了,還要從頭學起,剛學會不行,還要精通,還要與時俱進懂人家的新詞。看這個管用。」

沈老說的這些路炎晨都懂。

出去交流說不好,是給國家丟人。國際支援,你不說得麻利點兒也麻煩。

兩人相視一笑,沈老最後還指了指電腦屏幕上的畫面:「就是搞不懂,這裡邊大姑娘小夥子都不停分手,又自由配對,每過幾集就互相換次男女朋友……文化不同,難以理解。」沈老說是自己家最小的一個外甥女幫著下載的,沒來得及看幾眼就來了工廠,看著不太對勁也沒法再換,只能等一個月後調休回北京再說了。

翌日天沒亮,有人敲門。

沈老披著外衣就出去了,沒一會兒回來:「小路啊,你多睡會兒,前面雷區挖出來了不得的東西,我去看看。」

等他人起來,天也剛亮了。

因為樓里排水管道出了問題,路炎晨在廠房的洗澡間沖了個涼出來,還拿毛巾擦著頭髮呢,早上把沈老急帶出去的人回來,一額頭的汗。見著路炎晨就大跨步跑過來,喘了口氣,低聲說:「人沒了。」

水珠子順臉往下淌,冰冷的水,燙過胸口。

路炎晨定了一定神,沉默著手往臉上一抹,甩掉餘下的水珠子。

想問,一句沒問出來,跟著人走出去了。

這個時間還沒開工,高敞空曠的走路都有迴音,他人邁出鐵門時,迎面對上初升起的日光,眼睛被刺得避開來。

每一次吸氣,胸膛都有沉重的震動。

後來他到現場,沈老的遺體已經被送走了。

沒有耽擱的時間,路炎晨套上防護服,打個手勢後,帶著兩個新助手走入雷區,經過那血跡時耳邊像還在有老人家在抱怨的笑聲:「這美國人的愛情觀真是有問題,太開放了也不好。」

一個為了家國,這輩子都沒打算結婚生子的人,對美好的愛情卻有自己的一套標準。

……

完成後續任務,回到工廠已是中午。

路炎晨早就打了報告要去市區,此時沒什麼心情,但不能不去,都兩星期沒和歸曉通電話了。於是跳上車,開了兩個多小時進了小城,司機將路炎晨放到商業街街尾。人流很大的地方,年輕人特別多,路炎晨覺得這個時間點看到這麼多學生有些反常,看了一眼腕錶,周六。難怪。

他找了家麵館,在角落裡從小黑袋子里倒了手機和卡出來,組裝上。

鍵入歸曉的號碼,發了個簡短的消息過去:空了回電。路晨。

歸曉看到簡訊時,是半小時後,還是秦小楠把手機給她拿來的。

自從懷孕以來她很注意讓自己不要生病,可還是感冒了,這天,流出鼻涕的一霎她心自由落體似的,嚇傻了。主要是被普及懷孕千萬不能吃藥的觀點太深入,徹底沒辦法淡定,慌牢牢地給表弟媳電話,拐彎抹角詢問假設懷孕了感冒要怎麼辦?

她懷孕的事還是個秘密,沒敢告訴太多人,畢竟掛著個「未婚先孕」的頭銜在,也不是人人都能理解。

歸曉電話里扯是自己一閨蜜。

表弟媳沒懷疑,讓她去煮大蒜蒸冰糖水喝,順便還笑著說幸好不是歸曉,歸曉這個從來不碰大蒜的可就麻煩了。歸曉悶不做聲,自己去廚房裡搗鼓出來,悶頭喝了兩口險些被蒜味嗆到昏過去,一分鐘喝完,反倒在洗手間漱口用了十分鐘……

她還含著一口漱口水,腮幫子鼓著去照鏡子,見著那簡訊,噗一口水全噴到池子里。

將手機奪過來,小孩子轟出去,回撥過去。

不誇張,電話沒接通前,心砰砰亂跳,和少女時沒兩樣。

想到要和「路晨」通電話了,就抑制不住的心神搖蕩,面紅耳熱……

這裡,空間安靜,電話那邊顯然是熱鬧的地方,環境嘈雜。接通時,她正聽到有地方方言在說一句話,依照發音判斷,應該是「你的面」。

「路晨。」她低聲叫他名字。

「感冒了?」他敏銳察覺。

「有一點,」歸曉曲起食指,關節頂了頂鼻子,挨在洗手台邊沿,「你怎麼這麼晚吃午飯?」那邊回的很平靜:「有點公事,耽誤了。」

「那你先吃,吃完再說……你吃得什麼面?」

「蘭州拉麵。」

歸曉豎著耳朵聽,沒什麼動靜。

「你能吃得大聲點兒嗎?」看不到,聽得到也行。

……

手機被擱在桌上。

還真挺聽話的,盡量讓自己吃面出了一點聲響,就是背景音太強大,都遮住了。有人交談,有女孩子在笑,還有人在教育孩子,塵世萬象,如臨眼前。

洗手間不透氣,她走出去,穿過客廳看到秦小楠在看抗戰片,對他蹙眉,瞥樓上,意思是臭小子去看書。見小孩上樓,她才進了書房,推開窗透口氣。

大概三、四分鐘後,路炎晨重新拾了手機:「感冒了就去看醫生。」

「又不能吃藥,也不想多跑醫院,萬一被傳染上別的病呢?我多喝點兒熱水就好了,」歸曉手肘壓在窗台上,「路晨?」

「嗯。」

「你穿得什麼,現在?」

「白色短袖,迷彩短褲。」

「短袖有圖案嗎?」

「沒有。」

「頭髮現在有多長了?」

「和在北京時候一樣。」

「鬍子颳了嗎?」

「嗯。」

「帥嗎?」

路炎晨似乎挺無奈,還是配合著說:「還可以。」

「什麼叫還可以,」歸曉話音里夾帶著小得意,「我可沒見過比你帥的。」

這回,那頭的男人是真被逗笑了。整日陰霾被強行扒開一道縫,透過來的光,落在了心坎上。

關於這個議題,從小歸曉就喜歡和他討論,似乎,她格外熱衷於強調愛上了他那張臉。這是兩人之間的小樂趣,當然,路炎晨也問過她,難道除了一張臉還能入眼,就沒別的優點了?她的回答是:長得好看的人本身就佔便宜,她初見他就打了一百分,沒想到,越接觸越能加分,樣樣好,最後自然是,百分之兩百地愛他。

如果娃生下來能和他一樣好看,那他的貢獻就更大了,百分之三百也不含糊。

倆人廢話了半晌,歸曉想到正題:「路晨你這人太不靠譜了,讓你三個月前回來領證……這都過了,你再不回來我真生氣了。」

「過兩天,就這周,」他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定回去,你做好準備。」

這周?

單是這兩個字,就像點燃了一簇小小的煙火,飛濺著火星燒到心底眼底。

歸曉忍不住咬著唇笑,一笑就不停,話音都有著歡喜雀躍:「好好,我做好準備,所有證件都背在身上。你一回飛機落地,咱們就直衝民政局。人家是五點下班,你回來可別誤了點兒。」

他答應著,看時間,該和司機碰面了。

留了五分鐘在這裡逛逛,給她買小禮物。

說實話,他除了當初送過歸曉一個手機,還有後來的結婚戒指,沒給她買過東西。兩人又是聚少離多的,也不清除她真喜歡什麼,倒是看到她書房有一面牆的柜子,上百個小格子被擺滿了各種東西,說是每次出差帶回來的。他留心記過格子尺寸,估摸著大概長寬高,買了一套穿民族服飾的泥娃娃,每個都在笑,笑得都像歸曉。

回了工廠,正近黃昏。

路炎晨從食堂打了份土豆燜豆角,兩個饅頭回了房,路上被人叫住喊去了辦公室。

裡邊坐了兩個領導,都是部隊里出來的人,並肩坐在沙發上一人一飯盒在吃飯,見路炎晨進來,其中一個用下巴指了指椅子:「邊吃邊說。」

路炎晨拉了椅子坐下,三人開始說起來,從沈老追悼會說起,說是上邊的意思畢竟是北京基地的人,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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