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前路未可知 第四節

路炎晨把歸曉送到孟小杉家。

剛才退了婚,硬留她在廠里住不說傳出去惹麻煩,也容易讓家裡人對她妄下定論。

況且,剛和好就在一間屋裡睡,哪怕不做什麼也不妥。

鐵門被拽開,孟小杉將自己長發挽個髻卷在腦後,打著哈欠說:「我還擔心你住修車廠呢,人多眼雜的,這麼一看路晨還挺懂事,真把你送過來了。」

歸曉用肩撞她,一步三回頭去瞧車裡的路炎晨。

這心境和當初剛戀愛時沒大差別,捨不得分開,多望一眼就多賺了似的。

鐵門落了鎖。

路炎晨在車裡坐著,將天窗開了,座椅後仰,瞧著天上那掛明月,靜靜地抽煙。

……

約莫半小時過去,歸曉如他所料打來電話。

路炎晨掐滅煙。

呼吸聲,細微的,是她的:「我後悔了,應該和你多呆會兒。」

他開門,下車:「想看我?」

「嗯。」

「我還沒走。」

「啊?」那邊有掀被子,塔拉拖鞋的聲響,很輕,「他們都睡了,我出去不方便,院兒里還有好幾條狗。」

秦楓家他去過:「客房在三樓?」

「是啊。」

路炎晨抬頭打量另一堵紅磚牆。

秦楓家是標準的農家小院,前院有鄰居,後院這堵牆裡是個空院子,地賣出去了,新主人還沒搬進來。他目測了大約四個能落腳點,又回頭去看秦楓家的牆:「等會兒。」

將手機咬住,黑色影子兩堵牆一借力,跳上了後牆三樓屋頂。

落地。

秦楓家院子里的狗似乎察覺了,幾條被拴著的黑影在大院子里低聲嗚咽著,躥來躥去的打轉找不對勁的地方,可就是沒看到後院屋頂上站著的那個黑影。

路炎晨將手機重新拿起來:「四處找找。」他視線里,三樓的最右邊的窗帘被掀開,隱約有白色的人影:「看到了……你不怕被人看到啊?」

路炎晨笑。

「你這一身功夫,退伍真可惜了。」

路炎晨彷彿被戳到了某個點,默了許久。

他們這些人對人民是義不容辭的,對國家是誓死報效的,有任務出任務,沒任務就扛圓木爬泥潭泅渡對抗,很多人一身傷換個嘉獎,退伍了,沒得做,也只能做保安……

他為了讓歸曉看自己明顯點兒,在屋頂呼呼的大風裡,挺費勁點了半天才算點著一根煙。歸曉遠遠看著,像有一點星火在那黑影邊,忽明忽暗,就知道是煙。

「每個人選擇不同,沒什麼好抱怨的,」路炎晨低聲說著,將左手抄到兜里,觸到了一張疊起來的卡片,這裡是今天剛拿到的地址電話,「想和我回內蒙再看看嗎?」

「回內蒙?」

「去拿秦小楠的戶口。」

「寄過來不行嗎?」

「有點兒複雜,明天細說。想去嗎?」

說內蒙是他的第二故鄉並不為過。

這次匆忙回來是想儘快處理掉那樁荒唐婚事,而現在倒是想和她一起去,以另一種心態再看看那片草原,沙漠,還有人。

歸曉答應的挺痛快,表示自己隨時可以走,這又讓路炎晨對她的職業有了幾分猜想。但也沒準備此時細問,他和歸曉之間倒像是廢墟重建,有點「百廢待興」的意思,所以這些不急著問,慢慢來,包括他很多事也要和她逐步交待。

第二天,剛第二天。

路炎晨遠看著有人騎車過來,怕被看到說不清楚,又翻身悄然跳到車頂上,落了地。

歸曉猛瞧見月下人影不見了,嚇了一跳:「你摔下去了?」

手機里的男人被她這說法逗得笑了:「有人來,先走了。」

「嗯。」

「早點睡。」

她隔著牆,看到有強光在兩堵牆之間透上來,知道是他特意打得光給自己看。

示意是他真走了。

路炎晨回到修車廠,那些連夜加班趕工的小年輕們在廠房東北角拉了破沙發和椅子、桌子,打牌喝酒。煙味酒氣混雜著汽油味,嬉笑怒罵,吵得人腦袋疼。大夥看到路炎晨,叫兩聲晨哥:「晨哥,來點兒?」

路炎晨也沒拒絕,過去,有人想從沙發起來,被他按回去:「板凳給我。」

於是要了個最簡單的小木板凳,跨坐上去,半點老闆兒子的架子都沒有。

有人遞煙,他舉起右手,示意這兒還有半截沒抽完的。

這裡有不少年紀輕的孩子也想入伍,聽說路炎晨過去在部隊是軍官又是反恐的,追著問了不少。換做平時,路炎晨不太會滿足這種純粹外人的好奇心,今晚心情不錯,倒是應了幾句。說到興起有人還手機搜圖片給他看,問他是不是也穿這種排爆服,聽說有足足七十斤。他笑:「挺重的,就是穿個心理安慰,真碰上專業炸彈也就保你留個全屍。」

眾人被唬住。

有個小學徒要連夜趕工,帶他的師傅出去搓麻將了,小學徒看著一伙人都醉醺醺的,就路炎晨一個還挺清醒,於是好聲好氣地求路炎晨去幫忙個麻煩的東西,他不會弄。

路炎晨沒多廢話,跟過去,半蹲在車子旁瞧著,時不時指點兩句,大半個小時下去了小學徒還沒解決。他直接脫了外衣,自己鑽到車下去了……

等凌晨三點,沖乾淨回了屋,掀開被秦小楠已經焐熱的棉被,將小孩又弄醒了。

「路叔叔,」秦小楠迷茫仰頭,「我還以為你不回來睡了……」

「不回來,我睡哪兒?」路炎晨靠上床頭,「來北京習慣嗎?」

「……嗯。」沒頭沒腦的怎麼突然今天問了?

「想家嗎?」

「……還行。」

他其實想從小孩那裡聽兩句和歸曉有關的話,隨便什麼都行,可無從問起,最後用棉被裹住秦小楠,往暖氣邊上一推:「睡吧。」

……秦小楠腦袋一歪,將光著的腳丫自覺插到暖氣管的縫隙里,睡了。

對於秦小楠的戶口問題,照路炎晨的說法是:秦小楠親媽當初是和秦明宇相親認識的,後來不歡而散,當初離婚秦小楠是跟著媽的,戶口也隨媽,後來他親媽去了烏蘭巴托,出生證和戶口本都帶走了。前兩年秦小楠去二連浩特念書,在家鄉託了不少人,開了各種身份證明、疏通關係,弄身份證明時,路炎晨讓秦明宇順便把小孩護照也辦了,還算有個勉強能用的證明。後來在二連浩特借讀倒是解決了,來北京就沒這麼容易了。

歸屬部隊的人,別看就隔著一道邊境線,想出去比登天還難,一拖就拖到現在。

秦明宇沒辦法出去,只好拜託已經辦了退伍的路炎晨去了。於是,他們這一趟不光去內蒙,還要去外蒙。「軍婚不是離婚很麻煩嗎?」歸曉當時聽完,問得很隱晦,只要秦明宇不同意這婚很難離,歸曉對這條細則再清楚不過。

路炎晨的回答是,秦明宇離得挺痛快的,就是因為結婚離婚「太草率」的問題,挨了不少批評。弄得後來有人給秦明宇介紹對象他都不敢了,直說算了,等退伍再說了。

歸曉的工作時間比較自由,兩個人商量到最後,決定自駕游過去。

就當是兩人的春節旅行。

她上一趟去是路過二連浩特,小蔡他們的目的地又是外蒙古國,所以,她並沒細走過內蒙,路晨雖在那近九年,忙,也沒完整走過。

路線他來安排,她去問了問小蔡經驗,先把出境要的東西弄好了。

有了上次的經驗教訓,歸曉在離開北京那天沒直接去修車廠,而是在孟小杉飯店等路炎晨。秦小楠最好養活,託付給了孟小杉兩口子,倆人走得時候為了顯示自己「他很好照顧,不黏著路炎晨」,他都沒說來送送,又和修車廠的人鑿冰窟窿撈魚去了。

歸曉到沒五分鐘,路炎晨開車來了。

孟小杉撐著下巴,看人一出現,就故意說:「路晨這事兒欠考慮啊,你們剛和好多久啊,就單獨出去了?還是十幾天兩個人,鬧出人命多麻煩。」

孟小杉說話時調子抑揚頓挫的,那男人倒像是耳背沒聽到似的,望了眼歸曉帶來的兩個碩大的行李箱:「路上顛,換行李袋方便。」

一句話,歸曉又拖著箱子去孟小杉家打劫了好幾個大行李袋回來,上回小蔡他們也沒這麼說過,不過聽路炎晨的應該沒錯。箱子裡邊不少女人用得東西,她避開路炎晨和孟小杉一起收拾,最後路炎晨用綁帶給她綁好了每個行李袋,塞進後備箱。

路炎晨自己沒車,修車廠有時候收進來二手車,搗鼓好了再倒賣出去。他最近回來開得車倒也隨便常換,這次特地為了回內蒙換了輛越野車。

連著幾天裝了不少東西,一輛十幾萬的車坐上去,倒有五六十萬的舒適度。

最後要走時候,孟小杉趴在車窗上:「歸曉。」

歸曉挨近。

「你可想清楚,要不想那麼快定下來結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