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相思未相負 第二節

傅侗文再佯裝不下去。

他將抱未抱地站著,遲疑了一會,還是把她抱在了懷裡:「那就不走,左右我都在這裡。」

抽屜里放著北上的火車票,是後日上午的,這裡日後會騰空,他也不再來。本沒有什麼好的名聲的人,再荒唐一會也是無妨的。

沈奚摩挲著,偏過去,臉貼著,清晰地聽著他的心跳。

半晌,她將臉抬起,去望著他。

他被她一雙眼瞧得心頭悶堵,低聲笑說:「三哥不是個君子,也不坦蕩,你這樣子看我,是要出事情的。」

話到此處,是會要出什麼事,兩人心知肚明。

「……什麼都沒有,」她小聲道,「他是和我求婚過,我沒有答應。」

沈奚一鼓作氣,坦白說:「雖然不清楚你在北京聽過什麼,是段家,還是別人說的,或者是你的人打探到醫院裡的傳言,那都不是真的。先前求婚沒答應,之後求婚更不會答應。」

他瞧著她。

一時想笑,笑自己是酒醉失意,竟著了她的道。

窗外朦朦朧朧有汽車鳴笛的響動,像還有蟲鳴,一扇門外,樓梯上也有人在走動。這房間里一旦安靜,她才發現這扇門究竟有多不隔音。剛剛……

他的手,扶在她後頸。

「辜幼薇是個不見獵物不撒鷹的人,她挑這位段家二公子,也是費了不少力氣,」他低頭,去找她的嘴唇,「是等著人家的夫人病逝了,做得續弦。這兩年……」這兩年,發生了太多的事,又何必急在這一夜說盡?

中國人喝酒,愛溫熱了喝,往北走的燒白酒,往南走的紹興花雕,他在二十幾歲時都嘗過。西洋人喝酒,愛冷的……今日他喝得的就是花雕,溫熱的酒,像中醫的葯湯,灌下去料定是不醉人的,偏後勁足得很。

眼下這後勁起來了,倒像回到二十來歲,最風流最快意時。女孩子的舌是最軟的,含著是用力怕她疼,不用力氣親吮又不得勁……

他輕重呼出的熱量,在她的臉上。

「你父親的手術……還算是成功的,」她微微喘著,不忘今日的要事,「只是……還要看之後的發展,你曉得他年紀大了……」

「醫院來過了電話,」他含糊耳語,「是慶項接的。」

那就好……

沈奚雖不懂為何,但感覺得到傅侗文不喜歡和他討論父親的事,總要繞開他。聽他說醫院來了消息,猜到是手術後段孟和吩咐人給他消息了,也就不再去提。

「今夜不走了,是不是?」他低聲說。

方才她放下那話,是情之所迫,這會被他一問,卻不吭聲了。

明知故問……

他笑:「不走,我們去床上說,三哥是站不住了。」

說著,他摸到開關,撳滅了燈。

「你……」她不好意思指摘他,又要上床。

「央央如今是長大了,不愛叫三哥了。」他忽然笑。

先前那樣的情況,如何叫得出。

「叫來聽聽。」他低聲說。

沒等她吭聲,卻又親下來。

外頭,漸漸地下起雨來。

雨落在市井小巷,落在心頭的荒煙蔓草上,她聽著雨聲,恍惚覺得自己和他躲在破敗老宅的屋檐下,背靠得不是木門,是磚牆,腳下是蜿蜒水流,眼前是一串串的水珠子……安靜的像是少年的偷情,朦朧親昵……

他這樣的人,偏就有這樣的本事,能讓每一場的親熱都不同。

可他真是她的初戀,藏在心路深處的少女情懷。他如此有一搭沒一搭親著,仔細地品著,過了會覺得不得勁,小聲誘惑:「你來試一試。」

是要她試著,去學他的樣子,吮他的舌,吃他的唇。

沈奚窘了,推他。

他終於熬不過酒精的厲害,打了個趔趄。沈奚忙扶住了他,讓他先上了床。傅侗文斜斜地倚在枕頭上,襯衫解開大半,露出脖頸下的胸膛。

在沒有光源的房間里,瞅著她的那雙眼倒是晶亮的,含著水似的。

沈奚擔心地摸他的脈搏,那裡在一下下地跳動著,還算是好。

傅侗文半夢半醒里,在黑暗裡,去摸她的臉,繼而把她往身上拽。

全都回來了,有關於過去兩人的相處細節,在填補著這兩年的空缺。恍惚著,她以為,回到了傅家的老宅子……

他在錦被裡翻了身,連著被子抱她的身子,手下不停歇地解她白絨線的衣裳,酒液讓人血液滾燙,興緻高漲。白絨線衣下,是他渴慕的東西,是「春逗酥融白鳳膏」,又是「滑膩初凝塞上酥」……她過去不是沒被他這樣弄過,可久別重逢就是床榻上折騰。

是最陌生,又是最熟悉,所以最銷魂。

「三哥……」沈奚低低地求饒。

他去親她的脖頸,低低地「嗯」了聲,像不滿足似地在說:「央央的身子比過去容易燙了……是長大了。」

在他口中,她永遠是女孩子,以她的年紀在尋常家庭早該相夫教子,在醫院也是獨擋一面的人,在這裡,在他懷中的棉被裡裹著,卻只是「長大了」。

沈奚聽他漸漸綿長的呼吸,揣測他是否已經入睡。

他又口齒不清,低語著:「有句話,央央可聽過?」

他沒說是什麼,她如何曉得?

「願天上人間,佔得歡娛,」他聲愈發低了,「年年……今夜。」

深情厚意盡在這一句話里,有對過去分開的不甘,分隔兩地的相思意,還有今夜得償所願重抱美人的歡愉。沈奚久久發不出聲,再去摸他的臉,是睡著了。

一夜雨,從深夜到黎明破曉。

五點半,沈奚睜開眼,迷糊地看著他的臉在自己的肩旁,沉睡著,他的手還在自己的毛衫里。棉被胡亂掩在他的腰身以下,蓋著他的下半身和她的上半身。沈奚腳涼透了,動了下,好冷。她面紅耳赤地握住傅侗文的手腕。

輕輕地,從自己衣服里拉出來……裡頭的洋紗背心被他扯得不像樣。

悄悄瞅一眼,睡著正熟。

於是偷偷地,她把白毛衫脫掉,重新把洋紗背心穿了一遍。從始至終大氣也不敢出,像和人偷情的大學生似的,光著腳,拎著皮鞋跑去了門外……

反手虛掩上了門,左手就是洗手間。

這裡的布局她很熟悉,於是穿好鞋,進去,匆匆洗了把臉,用了檯子上的漱口水,梳子尋不到,對照著鏡子把自己的頭髮散開,用手指刮著草草扎了兩個辮子。

看看四周,他沒動過任何擺設,只是在窗口多添了兩盆植物。

她從洗手間出來,譚慶項剛好聽到動靜,在樓梯下張望上頭。

兩人視線對上,譚慶項忍俊不禁,對她悄悄招手,小聲問:「來吃早飯?」

沈奚應了,悄然下樓。

廚房裡,不只有譚慶項,還有周禮巡,兩個男人也是剛才起床的樣子,不修邊幅地穿著襯衫,挽著袖口在那吃粢飯糰和豆漿。因為昨夜兩人隔著一扇門,「旁觀」了一場來勢洶湧的重逢和好,沈奚見了他,窘迫著,在飯桌角落坐下。

廚房本就狹小,擠三個人滿滿當當。

譚慶項把白砂糖的陶瓷罐推到沈奚面前,為她倒了一碗新鮮豆漿:「兩年沒見了。」

這本該是昨夜的話,只是昨晚他不是主角,只好擱在了今日。

「那天……他和我吃飯,你應該一起過去的。」沈奚說。

「開玩笑,我過去幹嘛?」譚慶項好笑,「再說了,他把我大衣都穿走了,我怎麼去?」

周禮巡嗤地一笑:「還有我的領帶。」

……

沈奚曉得兩人要調侃,端了碗,湊著喝豆漿。

譚慶項和沈奚的革命友誼深厚,知道兩人之間的事情也多,有些話,並不適宜在周禮巡面前掰開揉碎了談,於是也就沒和沈奚多說,繼續和周禮巡剛剛的談話。

聽他們聊了會,沈奚捋清了一些疑惑。先前她就奇怪,周禮巡漂洋過海回到中國,不該只是幫傅侗文處理家裡的事。原來,他幫傅侗文是次要的,北上去見外交總長才是主要的。

譚慶項對沈奚解釋:「政府這兩年一面支持參戰,一面也在為戰爭勝利做準備。北京已經聚集了許多外交官員,還有專修國際法的博士。大家都在反覆研究國際法的條例,想要在戰爭勝利後,順利拿回我們在山東的主權。」

沈奚雖不關心戰爭,可是許多同學都在英法兩國,對戰局也多少有點了解。

在去年德、奧陣營就開始衰敗,陳藺觀來信也如此說。

救國這條路,他一直在實踐,從不顧忌個人名聲的好壞,只在乎更實際的東西,從來從來都不是寫個文章喊個口號那麼簡單。

攪拌著豆漿的調羹,輕輕碰著碗,她像個小女孩似地,在想著心上人。

「是侗文說服我回國的,」周禮巡這個法學博士也笑著說,「他是個最能蠱惑人心的人,我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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