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榮耀重現時 第五節

天全黑了。

窗開著一條小小的縫隙,因為夜風的吸力,窗帘貼到了牆壁上,透過布料能辨出窗戶的輪廓。還有月光,或是路燈的光,穿過那一層布照進來。

她枕在他的胳膊上,仰頭看他,看到的下巴的弧度,還有屬於男人的喉結。忽然想到洗手間的那盒刀片,想到鋒利的、薄如紙的銀色刀鋒刮過去的軌跡,想到他鬍子拉碴的頹廢樣。

他生日時自己偷跑到華盛頓,等在球房,林亦揚趕到時,一出電梯完全不修邊幅、忙碌了半個月沒刮過鬍子的模樣。當時大家還起鬨讓林亦揚和她親一個,要不然無法表現出心上人從天而降的喜悅,結果凡起鬨者全被他修理了一頓。

他不是個特別外露的人,在滿室歡笑里,兩人連抱一下都沒有,可她看得出來他很高興。

……

「集訓時候林霖和我聊過一回。」她想到一件事。

林霖知道林亦揚和殷果關係,會怕倆人經驗少,過於相信外用措施,中招影響世錦賽,私下找她聊,還現身說法說自己就因此中招過。當時殷果一聽就燃起了熊熊的八卦火焰,但一個是林亦揚發小,一個是自己哥,和當事人八卦也彆扭……只好壓在心裡當秘密。

關乎林霖的隱私,殷果沒想和林亦揚說詳細,拐著彎問:「她喜歡過別人嗎?除了我哥?」

林亦揚倚靠著床頭,搖頭:「應該沒有。」

雖然過去沒什麼聯繫,但看那天林霖和孟曉東之間的氣氛,就他對林霖的了解,應該是還喜歡孟曉東。林霖那個人從小就做事決,真忘情了,絕對是老死不相往來。

「你說……我哥這一年多不在狀態,會不會和感情問題有關?」

「不會。」他了解自己這個老對手,不會這麼脆弱。

「從他十九歲開始,去公開賽都是直接晉級,從來不打預選賽。可歐洲大師杯就因為排名跌出前十六,去了預選賽,我聽說這事難過了大半個月。」

殷果是孟曉東一手帶入行的,雖然因為孟曉東性格原因,平時聯繫並不緊密,卻有著很深厚的感情,提到孟曉東的低谷期就很擔心。

去年只能算是震蕩起伏嚴重,今年更是一路下滑,已經快五月了,拿到的最好成績就是剛結束的中國公開賽四強,還是因為有林亦揚一路高歌猛進的刺激才有了這次小爆發。

林亦揚摸摸她的頭髮:「會過去的。」

「我哥比你還小,應該還有機會起來吧?萬一真走下坡路,我怕他會受不了。」

孟曉東從七歲開始打球,一直都是同輩里最耀眼的球員,到今天十幾年裡,人生的全部就是斯諾克那22個球和球杆、球台……

她無法想像他退役,想都不敢想。

林亦揚客觀告訴她:「運動員這行,不是努力就有回報,不管拿多好的成績,未來全是英雄末路。早晚而已,受不了也要受。」

林亦揚是過來人,高峰低谷都經歷過,他的話很有分量,也很殘酷。

她心沉下去。

他看她半天不吭聲,察覺自己過於嚴肅,自我檢討了半分鐘,想到自己小女朋友似乎對林霖和孟曉東的過去很感興趣,於是說:「林霖在,會幫他的。」

她沒想到林亦揚忽然說這個。

「林霖過去對你哥說過,就喜歡看他板著一張比姑娘還漂亮的臉去削人,把人都削哭了,還是板著臉,笑都不笑的欠揍樣。」

他總結:「孟曉東要心裡還有她,會爬起來的。」

殷果來了興緻:「再多講點,他們的事。」

林亦揚一笑:「沒了。」

「你每次都說不知道,其實知道好多,」剛被吊起胃口就沒了下文,她怎麼肯放過他,「再想想,幫我想想。」

他搖頭:「想到了再告訴你。」

外面剛巧有了動靜。

「安妹醒了。」林亦揚岔開話題。

像在配合他,門被敲響:「醒了嗎?」

「剛醒。」他應著。

「上回來,江楊說附近有個球房?你說說在哪兒,我該去訓練了。」

林亦揚回答:「等會,一起去。」

陳安安都醒了,他們也不好賴在床上。

他和殷果整理好床,穿衣服時和她說:「九球世錦賽一結束,安妹就退了。這裡算他最後一站公開賽。」

這麼快?陳安安和他年紀不相上下,沒到三十歲……不過集訓時確實成績不出眾,和年輕人比差了不少。

「一會出去,當不知道。」他摸摸她的頭髮。

「嗯。」

林亦揚這次來美國一是為陪殷果,二就是為了陳安安。

那小子是個死腦筋,因為本身成績不拔尖,所以一心只有比賽和球社。

不管是什麼比賽,國內還是國外,永遠到了地方只有訓練和酒店,也不想浪費球社的錢,比賽一結束多一天不留,最早一批回國。所以去年雖然來過這裡,也都是兩點一線跑酒店和體育館,最多來這間公寓看林亦揚。

林亦揚想著,趁著最後這次公開賽的機會,陪他到處逛逛。

哥哥做東,弟弟總不敢拒絕。

他們吃了晚飯,到球房訓練。

時隔一年再來,她從走下樓梯就情不自禁看著每個熟悉的角落。

這一年林亦揚住在這個公寓,練球也自然在這間球房,所以之前常用的包房裡的球台專門換了斯諾克,常年被他包了下來。

殷果和陳安安在一個包間兩個九球球台上各自完成今天的訓練。

林亦揚在一旁做陪練,優哉游哉,看上去極其享受。其實他還是喜歡這種生活,定個球台給女朋友和兄弟練球,自己在一旁陪著,偶爾出去和人插科打諢玩兩局。抱一冰桶的啤酒,不管是區域冠軍、全國冠軍,還是業餘玩家都混在一起,愛說教的說教,愛喝酒的灌酒,愛講笑話的放肆講,乾乾脆脆、單單純純。

在這一晚,殷果再次見到了久違的那個林亦揚。

好像在法拉盛那晚的他,穿著黑色純棉的休閑上衣,長褲,運動鞋,提著一根公共球杆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球房裡,做一個不聞名的隱世高手。

這才是那個不拘於規則的、才華橫溢的男人,是那個不管是不是比賽,拿不拿獎金都一樣高興打球、遊戲人間的男人。

「他這樣多好,自在。」陳安安在殷果身邊,因為幾瓶啤酒的關係,難得話多了,「沒人管得住的林亦揚,才是他自己。」

她附和著:「我第一次看到他打球也是這種印象,在另一個華人球房。那天他很囂張,對手是一個特別有名的區域冠軍,他就對人家說——來,讓我看看你的實力。」

到現在她都記得,他提著一根球杆,一手顛著球、背對著自己對人說話的模樣。

陳安安聽得笑了,他握著棕色的玻璃瓶,繼續感慨著說:「他是個挺矛盾的人。一面洒脫得要命,不管什麼說不要就不要了,一面又太重情義,會因為這個被綁住手腳。」

不過誰不矛盾呢,人都是多面的。

陳安安停了會,突然說:「我有時候在想,要是我們沒出現,他在這裡也不錯。」

「你不想他回去?」她以為東新城的人去年扎堆來都抱著同一個目的,讓林亦揚回國。

陳安安搖頭。

過了會兒,又說:「想他回去的是江楊,江楊想讓他接東新城的班子。」

想讓他接東新城?

殷果望了眼遠處斯諾克球台旁的男人,他在和一個白髮蒼蒼的白人老頭切磋著斯諾克,老人家是愛好者,和他完全不在一個技術層面,還喜歡提問。林亦揚講得倒是認真,算是一邊在玩,一邊在答疑。

「他沒答應?」殷果輕聲問。

她猜肯定沒答應,如果真應了,他會告訴自己。

「對,沒答應。」

陳安安停了會兒,彷彿有很多的話想說,可因為平日里和女性交流少,想來想去還是說起了過去的事兒:「過去我們幾個里,只有他和江楊是賀老的徒弟,其他人都有自己的老師。我那個老師在我剛進東新城第二年就走了,那年我初一,資質一般,別的老師不願意接手……可我不想走,想繼續打,沒人教也沒辦法留下來。」

殷果猜著:「他讓賀老幫忙的?」

陳安安笑了,搖著頭說:「他對東新城的人說,反正他是冠軍,他來教我。說的那些話啊,真是狂的要命,因為這事兒得罪了好幾個東新城的老師,都說他目中無人,有賀老慣著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

可沒有林亦揚自負自大的堅持,陳安安早就轉行了,那將是另一種人生軌跡。也許會更好,也許不如現在,但肯定再和撞球無緣了。

「頓挫這個人,不愛說漂亮話,他的人生哲學是自己強才是真的強,不喜歡搞社交網那套。你好的時候,見不到他湊上來抱團,等你不好了,身邊人都散了,才看到他還在。」

林亦揚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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