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後的風景 第五節

長發悄然從耳邊滑落,掃過手機,她懸在手機屏幕上的手指一直落不下去,

時間跳到了下一分鐘,漫長地像過了一個世紀……

「是不是信號不好?」林亦揚突然問。

「啊?」殷果乍驚,抬頭看他。

他收了手機,順勢起身,伸了個懶腰說:「這裡信號不好,微信連不上。出去抽根煙。」

說完,從旁邊的大叔身旁經過。大叔一米八幾,身形魁梧,有一百八十斤上下,林亦揚倒是和大叔的身高不相上下,只是因為瘦更顯高。他從大叔身後走過,身形如此一對比,走路姿勢更像是二十歲出頭的弔兒郎當樣。

殷果眼瞅著他離開洗衣房。

魁梧大叔也眼瞅著他走,「嘿」了聲:「你倆不說話,還以為是哪國人呢。吵架了吧?瞧這低氣壓的,我都只能哼歌。」

大叔訕笑著,抱起一疊衣服,走了。

殷果又看了一眼微信,頭一下子壓在了雙臂里,趴在了長桌上。

在胳膊圍出來的陰影處,睜著一雙眼,看自己的鞋子——

剛剛腦子裡都是空的,現在卻有成百上千的念頭飛出來,零碎的、凌亂的,全沒邏輯的。甚至在想是不是在開玩笑,可也沒人這麼開玩笑的。隔空就算了,還是面對面。

他突然說信號不好,人也走了,就是要帶過這件事吧?

要不要也當沒看到呢?

在洗衣房外,林亦揚站了一會兒。

魁梧大叔抱著一疊衣服出來,被他唬了一跳,看清楚是他之後,瞭然一笑,對裡頭打了個眼色,輕聲說:進去吧。

大叔料定自己識相離開是成全了這對吵架小情侶,接著哼唱著歌,邁上樓梯。

林亦揚兩手插著兜,在門外繞了兩步,還是出了公寓。

他下來穿得衣服少,站在風裡凍得不行,於是後退,靠在了門邊,借著門避風,順帶著掏出一根傳統的白色香煙,啪地一聲,啪地一聲,連著五六次才點燃香煙。

有點後悔是真的,問得急了。

估摸了兩三天沒好好睡,頭昏腦漲回來,沖了個熱水澡,人太放鬆了。

剛剛的氣氛又太好,一時沒收住,衝動了。

他是一個信奉多少付出多少回報的人,認為追姑娘也是這樣,也還沒做什麼呢,也不指望人家真瞧上自己,慢慢來才對。

慢慢來,林亦揚。

林亦揚深深吸了三口,將煙霧噴出來,直接撈出手機給樓上的吳魏打了個電話:「拿件衣服下來,不用你,讓安妹下來。」

陳安安是話最少的,一門心思除了撞球就是撞球,讓他下來清凈。

果然,陳安安沒多會兒跑下來,把衣服往他懷裡一塞,半個字沒說。

「我悶,你比我還悶,」林亦揚揶揄他,「十好幾年沒見,不想和我說話?」

陳安安內斂地笑笑,從林亦揚手裡接了根煙:「你讓我下來,不就是因為不想聽他們開你玩笑嗎?」

不說話,可不代表心裡不清楚。

林亦揚被逗笑,揉了揉陳安安的頭髮:「還這麼矮,也不長個兒。」

陳安安一歪腦袋,避開來。

「哥給你點上。」林亦揚主動兩手圍攏著,給陳安安點煙。

陳安安是個不愛說話,情緒豐富敏感的人,總覺這動作像回到過去,眼眶一紅,沒來得及點上煙,已經緊緊抱住了林亦揚。他個矮,只到林亦揚的鼻樑處,再往林亦揚肩膀那裡一埋頭,像個大姑娘似的。

林亦揚怕他哭,叼著煙,去拍拍他後背:「抱得松點兒,你這樣,讓人看了誤會。我還怎麼找媳婦兒了。」

「滾你丫的。」陳安安帶著鼻音罵。

林亦揚被逗笑,拉開陳安安。兩兄弟在公寓門外,零下幾度里,哆嗦著聊著那些未曾有交集的過去。陳安安時不時紅一下眼眶,還想往林亦揚懷裡鑽,林亦揚笑著寒磣他,樓上那麼多學生在,還這樣不端著老師的架子,忒丟人。

殷果洗完衣服,磨磨唧唧烘乾了,抱著一摞衣服回到公寓。

客人全走了,吳魏送兄弟去了,林亦揚在收拾房間。

客廳里,只有一個樸素的落地燈開著。

殷果反手關上公寓大門時,林亦揚正在把玻璃杯丟到水池子里,拿起抹布,在擦吧台。殷果隔著吧台,和他對視了一眼。

林亦揚以為她不會和自己說話,沒想到她主動先開口問:「明天你回去嗎?」

他點頭:「對。」

「上午?還是下午?要是下午,來得及去布魯克林嗎?」沒等林亦揚回答,她又說,「我是隨便問的,你要忙下周也可以。」

林亦揚剛要答應,殷果沒給他這個機會,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卧室。

看著閉合的房門,他把白抹布擱在吧台上,兩手撐在吧台邊沿,看著檯面,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這什麼破桌子,這麼難看?改天換個新的。

而房間里的殷果,還站在門邊,手搭著門把手,在走神。

慌什麼啊,都沒問完。所以他到底要不要去?難道還要微信問嗎?

她現在打開微信窗口,都不敢說話。

那三句話還是結尾。

忽然,房門被敲響。

她猛地鬆開門把手,心怦怦地劇烈跳著,隔著一扇房門聽到外邊的林亦揚說:「不用開門,約個時間。」

她心怦怦地跳著,沒吭聲。

「十點出發,你看怎麼樣?」

殷果「嗯」了聲。

外頭的人估計沒聽到,停了兩秒說:「十點半也可以。」

「十點吧,」她終於說著,嗓子發澀,「十點。」

……

門外,林亦揚的手撐在門框邊,低頭,對著房門低聲說:「明天見。」

女孩子的聲音在回答他,明天見。

林亦揚在門邊立了會兒,吳魏回來,撞見這一幕,還以為自己眼花了。這是幹嘛呢?剛私會完?親了?在門邊回味呢?這進程有點兒快啊,不就在洗衣房裡約會了沒多會兒嗎?

林亦揚掉轉頭,把桌上抹布拿起來,走神太過,懸懸將抹布當作毛巾擦了臉。

萬幸,最後在吳魏賊兮兮的目光里,把抹布丟進水池子。

吳魏一臉狐疑地觀察著轉身的林亦揚,瞄著他,看他有模有樣地收拾屋子,懊惱剛剛沒強硬代替安妹送衣服。安妹那種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問了半天都沒說出個四五六來,白白浪費了唯一去偷看林亦揚約會的名額。

到凌晨,殷果還是沒睡著。

她怕吳魏或林亦揚還在客廳里用電腦,抱著被子,坐到窗邊上悄悄打語音電話。一開始扭捏,顧左右而言他,扯了半天洗衣服的事,連帶抱怨烘乾不如陽光曬。鄭藝以為她是在分享生活見聞,還在給她吐槽,剛到這裡念書時,不知道不許戶外晾衣服,把衣服掛在了宿舍窗外,還被同學警告是違法,嚇得趕緊撈了回來……

鄭藝巴拉巴拉,說了半天。

殷果終於支支吾吾問她:「過去有人和你表白,你都怎麼說的?」

「幹嘛?有人要追你?」

殷果辯白著:「是我俱樂部的女孩,在諮詢我,我不知道怎麼建議。」

「說了什麼?怎麼表白的?你要告訴我才有建議啊。」

她一字不差背出來:「『看得出來,我想追你嗎?』」

鄭藝砸吧品味著這句話:「聽著不太認真。」

有嗎?

殷果倒是覺得他挺認真的:「假設是認真的,你怎麼回?」

「分情況吧,我要是喜歡他,就說『看不太出來?要不你再表現的明顯點?』要是我不喜歡……那就不回,等他自己找台階下,這事就算過去了,當沒發生。」

殷果琢磨著,好像人和人面對事情的處理方式有很大不同。千人千面。

為什麼不敢回,是不知如何措辭,如何應對——怕說「沒看出來」,人家誤以為自己是拒絕,也怕說「看出來了」,就讓他誤以為自己答應了。

她自己還沒整明白呢。

不是來比賽的嗎?所以現在自己在幹什麼?考慮可能性嗎?

殷果哀怨用被子里蒙上頭,自暴自棄地決定:不想了。

現在是三月,少年和青年組即將開始,正式公開賽就在下月了。比賽完她馬上回國,他在這裡,見面都沒機會。

她六點多睡醒。

平日里,吳魏和表弟都醒得早,她起來時倆人通常都出門了,一個玩,一個兼職賺錢,所以她在公寓里一直很自由。今天開門出去,想去洗手間,卻發現裡邊亮著燈。

殷果穿著一身白色運動衣,內裡帶絨布保暖的那種,在客廳晃悠也不冷。

她在沙發上坐著等洗手間的人出來。沒太睡醒,垂著頭,腳上的拖鞋一下下地踢著,啪嗒落地,啪地又落地。林亦揚從洗手間出來,見到的就是這一個畫面,她低著頭,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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