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實的你我 第三節

晚上的校友聚會,說到底只是一個私人的小聚會。

二十幾個人,只有五六個賓法的校友。

「TK,還是中國好,到處都是令人親切的黑髮黑眼,還有百轉千回的中文,」羅子浩攬住顧平生的肩,「儂好~來噻伐?」

「抱歉,後半句沒看懂。」他坐在了靠近露台的沙發上。

羅子浩是他從小到大的好朋友,高中畢業考上耶魯不到一年就辦了退學。當時耶魯正準備強行退掉一個中國女學生,理由是該學生的英文不如美國人好。作為一個有濃烈愛國主義情節的人,羅子浩馬上就參與了抗議隊伍,就在事主終於被安排轉系,繼續就讀博士學位後,他卻揮一揮衣袖退學了。轉投賓法,最終留校。

然後,他認識了趙茵,訂婚,再然後,移情別戀。說什麼是不想回國,不過是愧疚,想要等趙茵結婚才敢回來。不過他也有本事,能折騰到如今相逢一笑泯恩仇。

外邊的雨還是很大,露台上卻有人的影子。

這裡,透過落地窗,外白渡橋就在腳下下閃爍。露台上的影子是一對,時而相擁,時而又分開。他忽然想起下午在計程車里,那雙眼睛。

「我問你,你怎麼還沒和她在一起?我懷念偉大的祖國,故鄉水故鄉雲,就等著你們喜結良緣,徹底榮歸故里呢。」

「誰?」他問。

「趙茵啊,」羅子浩遞給他酒,見他搖頭,立刻招人要了杯冰水給他,「我不是早和你說了,她當初是先看上你了,退而求其次還瞎眼了,找的我。結果大家一拍兩散,作為她前男友我很負責任地說,她這三四年都單著呢。」

羅子浩是父母是北方人,說話節奏很快。

他勉強跟上了他的話,然後,笑了笑,沒說話。

「別不說話,」羅子浩不拿酒杯的手自覺自發地摟住他的肩,看見他側頭看自己,才繼續道,「你回國還來了上海,不就是欲迎還拒嗎?」

「你見過我欲迎還拒嗎?」他自動忽略他話里的零七八碎。

羅子浩從口袋裡摸出煙,咬了一根在嘴裡,含糊說:「我是心懷愧疚,你們才是天作之合。」

顧平生不想在這種幾乎看不清表情和話語的燈光下,和他討論。當初賓法退學前,他曾嘗試和他針對男女關係這個話題溝通過。回憶苦不堪言。

環境造就人,尤其是婚姻感情觀。

羅子浩開始抒發自己濃重的思鄉情結,絮絮叨叨,像個女人。

他靠著沙發,看他說了一會兒,又去看夜景。剛才那一對人影已經無跡可尋。

羅子浩百無聊賴,拍了拍他的胳膊。一見他回頭,就開始繼續絮叨。

「現在我祖國的孩子,都還好教嗎?」他開始漫無邊際,沒話找話。

「資質都還不錯。」

「有姿色還不錯的嗎?」

又開始了……沒到三句再次直奔主題。

他意興闌珊。

「全世界的女人,還是中國女人好看,看過去就是一副淡淡的水墨畫,鼻子不會太高,嘴巴也不會太大,眼睛也不會像骷髏一樣,深得讓人半夜見鬼,」羅子浩的愛國情結再次爆發,「你知道嗎,不對,你應該知道,我說過我最喜歡的女人。眼睛就要那種黑白不是很分明的,這裡,」他用沒點著的煙,指了指自己內眼角,「要深勾進去,笑起來整個眼睛彎彎的,妙極。」

童言。

他只記起她。好像就是羅子浩說的這種。

「你喜歡過自己的學生嗎?」他忽然問。

「有啊。情不自禁你懂嗎?」羅子浩正要回憶,他已經站起來。

「誒?不聽了?」

羅子浩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怪癖,特別愛給這個對男女關係過於謹慎的人講女人。他肯定自己絕對喜歡軟玉馨香的異性,可對顧平生怎麼就這麼執著呢?

今天是周五。

過了周末就還剩9周,63天。

當年讀初高中不能談戀愛,自己卻一門心思陷進了早戀。

現在讀大學,終於能名正言順公平公開談戀愛了,卻發現喜歡了上了自己的老師……童言,你還能再出息些嗎?

整個星期都在時不時下著雨,教室里陰冷陰冷的。

童言以前在北方,習慣了室內的暖氣,總覺得一進屋子就該暖融融的。來了上海兩年多,依舊不習慣裹著很厚的衣服,縮在位子上聽課。

她雙手互握著,自己給自己取暖。

他的板書寫的很漂亮,自己小學時也狠狠練過字帖,認得出這是瘦金體。那時候只覺得這種字體看著暢快淋漓,別有一種韻味。

喜歡寫這種字的人,也大多是鋒芒畢露的。教字的老師曾說過這句話。

可是。

他和鋒芒畢露沒有任何關係。

此時他就這麼右手斜插在褲子口袋裡,左手虛握著白粉筆流暢地寫下一行中文,同時用英文講述著今天的引言。顧平生是這學期所有老師中,唯一肯雙語授課的,就連那些日本回來的老師,也堅持用生疏的英文寫板書。

其實,學校高考招生時就很注重英文成績,到大二結束,班裡只有3個人還沒通過英語六級。他完全沒必要為了極少數的幾個人,如此麻煩。

可就是這些細微末節處,他總是思慮周全。

「劉義,」他完成今天課程的引言,轉身看向班長,「沈遙呢?」

班長憋了半天,回頭看童言。

童言宿舍里的幾個,都是逃課達人。星期五大多都不在,誰知道今天又去哪兒了?

「顧老師,沈遙校樂團排練,請假。」童言硬著頭皮說。

其實,沈遙是翹課,和一眾狐朋狗友開車去千島湖過周末了。

「王小如呢?」顧平生的聲音很平淡。

「王小如……家裡忽然有事,也請假。」

王小如則是新換了個校外男朋友,說是昨晚有什麼party能看到偶像徐靜蕾,到現在也沒回來。

他的眼睛,掃視了教室一遍,很快辨別出了旁聽生和本班學生。

「文靜靜也沒有來?」

他又在看她。

這次連旁聽生都開始低聲議論了。

童言握著筆,又不能躲開他的視線,明明自己是宿舍唯一來上課的,卻成了眾矢之的……她覺得臉有些燙:「文靜靜生病了。」

她真想強調,這個是真病了。

「下周一讓她們三個人去一次院辦,我的辦公室。」他依舊說的波瀾不驚。

童言心裡卻咯噔一聲。

這次麻煩了。

後來下課了,班長也是驚嚇的一身冷汗,走過來對著童言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顧老師算是好脾氣了,也讓你們宿舍逼急了。」

班長揚著手裡的書,卻險些打到走過來的顧平生。

他只微抬手臂擋了下,班長火氣正湧上來,馬上回頭吼了聲:「開班會!」

然後,教室徹底安靜了。

那些旁聽的都傻了,拎起書就走。

顧平生也是微一怔,徵詢的語氣問他:「需要我參加嗎?」

「不,不用。」班長瞬息偃旗息鼓。

童言低頭收拾書本,餘光里,看到他經過自己的桌子,然後走出了教室。

她去圖書館看書到天黑才回了宿舍。

早上走時窗帘就是拉上的,現在竟還是原樣。她叫了聲靜靜,沒有人吭聲,她有些不放心,脫了鞋爬上文靜靜的床,發現她還在蒙著被子睡覺。

伸手摸了下她的額頭,燙的。

收手時,碰到了她的枕頭,怎麼那麼濕?出了這麼多汗?

童言拍醒靜靜,給她換好衣服弄下了床。

最後費勁騎著自行車,把高燒的文靜靜帶到校醫室。椅子還沒坐熱呢,校醫直接大筆一揮開了轉院單:「轉五院吧,燒的太厲害。」於是她只好又騎了二十幾分鐘,把靜靜帶到校外的醫院。

這是學校定點的醫院,因為不是在市區,晚上人很少。

值班醫生很年輕卻很細心,到最後靜靜開始掛鹽水了,那個醫生還特意跑來看了看,問了幾句情況。童言看著他,忽然想到如果顧老師沒有轉行,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

輸液室里只有一對母子,一個四十多歲的兒子和老態龍鐘的母親。

如果奶奶忽然病了,在北京怎麼辦?

她忽然有些不安,每隔一段時間,這種不安感就會冒出來,揮不散逃不掉。

「言言,謝謝你。」

她回過神,抱著剛才在醫院門口買的一小袋橘子,拿出個大的剝了,塞到她手裡:「這麼高的溫度,怎麼不給我發簡訊?」文靜靜握著橘子,過了會兒才說:「言言,賈樂和我分手了。」童言愣了:「你們不都六年了嗎?從高一開始。」

她記得那個男孩子,很樸素,笑起來有點靦腆。

「他今年大四找工作,壓力大,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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