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虧欠的再見 第六節

到活動結束,她就不得不去後台,去幫何菲菲一起安排各個嘉賓離開。因為最後這一場在郊區,所以報社提前安排了大巴接送七位記者和主持人,來得時候紀憶坐得是何菲菲的車,沒有和他們一起,現在回去,自然也認為自己能避開季成陽。

沒想到到後台時,正在和幾個學生閑聊的何菲菲看到紀憶,很快就想起什麼,交待他:「我一會兒開自己的車回去,你和那些老師們坐一輛車,好好招呼人家。等車到了三環,我找個地方陪他們吃頓晚飯,好好感謝人家這麼配合,肯來這麼遠做活動。」

紀憶怔了怔:「我要和他們坐一輛車?」

「是啊,你就不要坐我車了,要不我們兩個人都不在那輛車裡,顯得我們多沒誠意啊。」何菲菲推了推她,快去,雪越下越大了,還不知道高速會不會堵車呢。

紀憶找不到理由推脫,硬著頭皮走出禮堂,看到報社用來接送記者的大吧就停在禮堂右側,低頭走過去,雪的確比來得時候更大了,走到車門前,她用來圍住下半張臉的圍巾上都被覆了層白。

「晚報的?」司機例行公事問。

紀憶點點頭,走上兩級台階,拉下了自己的圍巾。

「那你看看人齊沒有,齊了我們就走了。」

「好。」她回頭。

四十多個座位,只坐了十個人,都零散坐在前半車廂。

根本就不用清點,一眼就能望到所有人的臉。

七個記者,兩個這次協辦活動的學生骨幹,還有一個女主持劉晚夏,她就坐在季成陽的身邊,很驚訝地看著自己。

「人齊了,師傅。」紀憶很快收回視線。

她話音落下,車就已經開動,向著校外而去。她扶著走道兩邊的座椅靠背,經過前半車廂,經過季成陽和劉晚夏的身邊,一直走到車尾最後一排,坐在了靠窗的最角落裡。可就在坐下的時候,已經開到季成陽從座椅上站起來,走向自己。

她有些慌,低頭,想要塞上耳機去聽MP3里的歌,發現已經沒電了,可還是在慌亂中將耳機塞到耳朵里。

他在她身邊的位子坐下來,就這麼擋住了她出去的唯一通道。

紀憶無措地低著頭,把玩著自己手裡的MP3,唯恐他和自己說話。季成陽卻意外地,只是把帽檐壓低,很快就在她的身邊安靜地睡著了。

大巴在京昌高速上行駛著,很快雪就積起來,司機看著苗頭不對,徵求大家意見,將車開下了高速路,這樣一來,四十五分鐘車程就延長了兩三倍。再加上這樣的暴雪,很可能就此堵到天荒地老。

幸好,司機是個懂得變通的人,他知道車上人大部分是去頤和園和學院路方向的,索性就改了路線,直接避開了高速輔路。

等季成陽醒過來,車正已經開在不算寬敞的僻靜公路上。

外邊路燈少,兩邊是大片的樹、運河、農田,明顯不是三環內的路。

「司機換了路線?」他忽然出聲。

這輛車的後半截都是空著,就只有他和她,沒法逃避,她不得不回答他的問題:「司機說,怕大雪,從那條主路走半夜也到不了二三環,所以直接繞道陽坊,走頤和園那條路。」

這個地方,她是第二次來。

上一次是在很多年前,他帶她來吃號稱最正宗的涮羊肉,然後在無人的火車鐵軌邊,讓她感受過與疾馳而來的火車擦面而過的刺激……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就盯著自己手裡的那個MP3,沒看他。

「以前我們來過這裡,還記得嗎?」

她點點頭。

他的視線越過她,落到了窗外的荒蕪的雪景中,像是看到了那個夏天。他第一次開車帶她開過這條路,路邊是農田樹木,他記得他還下車問路,還為了表示感謝從菜農那裡買來了很多新鮮的蔬菜……

時間被無限拉長,從陽光明媚到大雪紛飛。

此時兩側道路上望不到盡頭的一棵棵白楊樹都已枝幹光禿,落滿雪,運河的冰面上也是雪,到處都是。他忽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這個城市有她從小到大的記憶,又何嘗不是記錄了他最意氣風發的幾年。2001年,他第一次開車帶她來這裡時,自己也才二十四歲。

紀憶忐忑著,以為他會繼續說什麼。

季成陽卻沒有再說一句話。

那晚,車到頤和園附近已經是八點多,路上足足耗費了四個小時。何菲菲因為走得京昌高速路,被困在車海里,只能打電話拜託紀憶招待這些前輩們在頤和園附近吃一頓。「我帶他們去?」紀憶拿著手機,低頭小聲確認,「可我不熟這裡,不知道要去哪裡……還有,我沒那麼多錢結賬啊。」

「那些記者熟,你徵集下大家的意見,看他們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何菲菲仍舊樂觀,「放心,等買單的時候我差不多也到了。實在不行……你和那兩個負責招待的法大學生湊一湊,等我明天還給你們,反正都是報銷。」

樂觀開朗的何菲菲覺得事情交代清楚了,到紀憶這裡卻成了大難題。

她掛斷電話,從季成陽身邊站起來,輕聲說:「我去前面,找人說事情。」季成陽很快站起來,將她讓出去,兩個人的身體離得很近,她甚至會有錯覺已經貼到了一起。就這麼恍惚著,走到座位前排,找那兩個學生商量了會。

算上紀憶,他們也就是三個學生,加一起湊了不到三百塊錢。

她覺得不太夠,猶豫了很久,終於再次回到季成陽的身邊,輕聲問他:「你知道頤和園附近有什麼吃飯的地方嗎?請你們這些記者吃飯。我同事堵在高速路上,估計趕不及過來了,讓我幫忙招待一下你們。」

「是不是身上錢不夠?」季成陽不答反問。

「嗯。」她不得已承認。

車子顛簸了一幾秒。

她扶著座椅靠背,試圖站穩。

季成陽已經再次站起來,右手放在她的肩頭,稍微用力讓她坐在了身邊的位子。他稍微摘下帽子,重新戴好,走到那幾個記者的身邊,低聲交談起來。雖然說話聲音不大,又都是英文交流,但紀憶還是挺清了一些重點內容,他在說,他很久不見這些老朋友,想請大家稍後下車吃飯。眾人笑,當然樂得有這樣的安排。

於是這一晚的工作餐就變成了一個小範圍的私人聚會。

可能是他難得露面,公開組織這種聚會,到兩個小時後,聚會的酒店包房裡已經多了不少人。她和那兩個學生在一起,在不熱鬧的角落裡,隨便聊著,因為只有他們三個是學生,顯得有些在今晚話題之外,格格不入。

包房很大,除了吃飯的區域,還有黑色吧台和長沙發,圍著玻璃茶几,足足坐了一圈人。

他的身體因為沙發的軟綿而沉入其中,去傾聽身邊人說話,整個人安靜的,像是不屬於這個空間。她覺得這個畫面很熟悉,強迫症一樣在腦子裡搜尋著,漸漸記起,在他腦腫瘤失明的時候,面對著電視台的那個女主播,就是這樣的感覺。

他那時二十四五歲,她尚未成年,崇拜他,覺得這樣的安靜很吸引人。

現在……顯然身邊兩個學生也覺得這樣子的他很有魅力,一直在低聲討論著,追問紀憶對這個今晚組織聚會的人有多了解。「他……以前就是個挺有名的駐外記者,」紀憶有些走神,「你們看宣傳冊吧,比我知道的多。」

她坐立不安,等到何菲菲來得時候,馬上就站起來:「我回學校了。」

何菲菲看她這麼著急,倒是奇怪了:「今天不是星期五嗎?學校還有急事?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一會兒等這裡結束了,開車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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