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致命深度

查特頓踏入U505,那艘在芝加哥科學工業博物館展出的二戰德國潛艇。潛艇的牆上、天花板上,向四面八方伸出了能夠引人聯想的各種機械設備——各種儀錶、刻度盤、通氣管、電纜管、通話管、下水管、閥門、無線電設備、聲波定位儀、艙口蓋、開關、控制桿——每個設備都有力地抗議著那個固有的成見:人類不可能在水底生活。

潛艇中最寬敞的地方也只有四英尺寬、六英尺高——很多地方都無法同時容下兩個並排站立的孩子。要進入某些艇艙時,艇員必須先將頭伸出圓形的鐵門,然後身體才能從中鑽過。所有人,包括艇長在內,都沒有一個可以完全展開身體的鋪位。

查特頓聽著從耳機里傳來的講解員的聲音,他在播放潛艇的講解磁帶,內容是關於當時艇員如何在潛艇中生活的。艇員們三班倒輪流睡在窄小的鋪位上。潛艇上最大的艇艙——艇首魚雷艙中,大約住有12名艇員。他們在這裡睡覺、工作,吃的是土豆、罐頭和香腸。在狂暴的海浪面前,潛艇就像是浴缸中的玩具。艇員們經常被巨浪從床上搖晃下來,廚房中唯一的飯鍋也會被從簡陋的爐灶上拋到地面上。在冰冷的海水中,艇員們的脖子里、頭頂上經常落滿頭頂管道滴下的冷凝水珠。唯一能夠逃離這種寒冷折磨的地方就是柴油發動機艙。這裡面兩個巨大的引擎發出震耳欲聾的金屬交響樂,室內的溫度在華氏100度以上。滿屋的蒸汽令人窒息,嘈雜的噪音使很多操作員都喪失了聽力。引擎運轉時產生的一氧化碳瀰漫在艇艙中,嚴重影響到艇員的睡眠。不論廚師從狹小的廚房中弄出什麼食物,吃起來都是一樣的味道。

查特頓看得出通風設施的設計只能滿足基本的生存需要,沒有任何舒適可言。潛艇內要不了多久就會充滿異味。雖然大部分潛艇設有兩間浴室,但實際上,其中一間被用為額外的儲藏室,艇上的六十名艇員同時使用一間浴室。沖澡是一項需要專門訓練的微妙技巧。如果操作不當,海水很可能會倒流到潛艇中,最終導致潛艇沉沒。在戰爭初期,潛艇大部分時間都停留在水面上,艇上的垃圾都隨手丟在水中。但潛艇參戰後,大部分時間都要沉在水下以免被發現行蹤。這時艇員們只能臨時想出處理垃圾的方法。他們將垃圾放到魚雷發射管中,然後每隔幾天就「發射」一次——他們稱之為「垃圾炮彈」。很快艇員們身上的異味甚至超過了垃圾散發出的臭味。由於潛艇上幾乎沒有地方能夠存放個人物品,甚至連衣櫥也沒有,因此,很少有艇員帶有換洗的內衣。每人只有一條黑色短褲,要在艇上穿一個月。查特頓想道:「簡直難以置信,60個人在這樣的環境中一住就是幾個月,他們卻能夠引起全世界的恐慌。」

查特頓隨著語音嚮導的解說仔細觀察潛艇,每隔幾秒就按一下停止鍵,給自己足夠的時間認真記憶聽到和看到的東西。他仔細研究架子、部件,甚至地板的構成,想像將之置於大西洋海底50年後、蓋滿海葵和鐵鏽後會是什麼樣子。他仔細尋找船上所有可能標有潛艇編號的物品——標籤、製造商標誌、日記,這樣他就可以在新澤西海底尋找同樣的目標。他的行為引起了其他參觀者的反感,他堵住了本就狹窄的通道、他後退時撞到了孩子、他擋住了老年人的去路。這時導遊要求他與參觀隊伍速度保持一致,他退出了潛艇,排到隊伍的最後,準備與下一批遊客一起再進去參觀。

第二次進入潛艇後,他假裝按下錄音機上的播放按鈕。在軍官住艙中,他注意到了一個木質的櫥櫃,這種櫥櫃可能能在水底保持50年,而且可能裝有重要的文件。他在航海圖桌旁停留了整整五分鐘,假裝沒聽到身後遊客的抱怨。航海圖桌位於放置航海器具的架子之下,如果能夠找到沉船上的航海器具,那他就能獲得了重要的線索來判斷潛艇的身份。

他又重新出去排隊,這次他計畫觀察U505的下方。在潛艇中,他的腦海里不斷設想潛艇沉沒時的種種場景,可能是由於受到槍炮攻擊、或艇員暴動、或內部爆炸抑或船內設備失靈。每次他總會想像他面前的這個艇艙是如何倒塌的、掛在牆上的器具是如何掉落下來的、地板是怎樣翻轉的、碎片是如何翻騰的。他想像潛水員可以通過船體上哪裡的裂縫進入艇艙,從哪裡才能最有效地進入艇艙。他排了六次隊,直到這些設想在腦海中像老電影的情節一樣熟悉,而導遊看著查特頓一次次假裝按下播放按鈕後也暗暗發笑。

查特頓在奧海爾機場買了一本黃色的公文紙、一支鋼筆和一支粉色的熒光筆。他畫下了U505的草圖,他用粉紅色的熒光筆在可能放有潛艇身份標籤或其他有用物品的地方做了記號。比如,他會在圖旁邊寫道:「潛望鏡上製造商的標誌,銅製——可能是這個東西。」他登上回新澤西的飛機後,想道,「我已經達到我來這裡的目的。我已經對潛艇有了感覺,有了認識。」

返回神秘潛艇的日期定在了1991年9月21日星期六。除了增加、減少各一人外,其餘船員和潛水員與第一次完全相同:羅恩。奧斯特洛斯基由於家裡有事無法參加:「探索者」號的長期船員丹尼。克倫威爾由於工作錯過了第一次出海,這次參加了進來。隨著這個重要日期的到來,潛水員們都按捺不住內心對潛水探險的嚮往。

有些潛水員像多格。羅伯特和凱文。布倫南一樣,每天對潛水服進行安全檢查,對各種設備進行調試,一天天等著出發日期的到來。其他潛水員,例如基普。科克蘭、保羅。斯凱賓斯基和約翰。尤加繼續研究潛艇的結構和相關知識,希望能夠引發他們的靈感,解決潛艇之謎。每個人都盡情享受著等待的過程,沉船潛水員每天都夢想著能夠書寫歷史。還有三天他們就要出發了。

也許沒有人比44歲的史蒂夫。費德曼更興奮了,他是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電視工作室的頂級道具師,就是他在第一次出海結束時感謝查特頓給了他這樣一次難得的機會。十年前費德曼經歷了一次痛苦的離婚,幾乎一蹶不振,正是從那時起他開始接觸深海潛水這項運動。離婚之後,費德曼變得孤僻、肥胖而且意志非常消沉,他連續不斷地吸煙。他的朋友都覺得他是一個善良、謙遜的好人,怕他承受不住這麼沉重的打擊,他們建議他選擇瑜珈、深海潛水,甚至工作,想盡一切辦法希望重新燃起他生活的希望,但每次他都用濃重的紐約口音回答道:「不……。」

一天,他強迫自己參加了一個深海潛水學習班。在水中,他的視野立刻變得開闊起來,他將業餘時間都用來學習這項運動。他的體重迅速下降,臉上也恢複了生機——英俊的地中海人的臉型,濃密的黑色鬍鬚和閃亮的藍色眼睛。他戒了煙,還參加了健身課,希望將自己鍛煉成為一個優秀的潛水員。

接下來的幾年中,費德曼一直在溫暖的淺海中潛水。這項運動改變了他。對他來說,海水就是他生活的根基,在海水中,你可以成為你希望成為的樣子。他找了個女朋友,他成為保羅。赫普勒船長「星期三」號上的常客。每次潛水歸來,他都會把抓來的龍蝦帶到公司的廚房裡做給舞台工作人員和電視劇演員們吃。他買了一個帳篷,這樣冬天潛水時他就可以在裡面換潛水服了。

很快,他就開始沉船潛水了。他潛水的深度很少超過100英尺,而且他一般只停留在沉船的表面。但是他對沉船所展現出的歷史和故事十分著迷。他開始參加所有他能找到的沉船潛水。像很多紐約人一樣,他沒有汽車,所以他經常站在位於西中央公園大道和哥倫布之間、第97大街上公寓的門口試圖攔下一輛計程車。他背上背著、旁邊放著重兩百磅的潛水設備,每輛計程車經過時都要慢下來看一眼這個像火星人一樣的怪人,然後絕塵而去。費德曼的朋友們喜歡他這個樣子,但最喜歡的是當他看到計程車司機開過他身邊而不停下來時,他臉上愉快的表情,他們很高興看到這種情況絲毫不會令他沮喪,即使他在大雨中等不到車也不會沮喪。

費德曼身著他的標誌性服裝登上了潛水包租船:戴著一頂沒有商標的棒球帽,穿著牛仔褲和T恤衫,拿著一大罐外賣的中國麵條,裡面澆著花生醬。不管海浪多麼兇猛,也不管潛水多麼富有挑戰性,費德曼只吃這種麵條。如果在船上的垃圾桶里看到了這種麵條的盒子,那麼可以肯定費德曼就在船上。

不久後,費德曼獲得了深海潛水的資格證書。他開始嘗試更深的沉船潛水——120英尺,甚至170英尺——但他大部分時間還是待在溫暖的淺水水域。當保羅。斯凱賓斯基——他們在赫普勒的船上相識——邀請他參加萊格的出海計畫時,他欣然接受了這次機會。萊格、查特頓和「探索者」號的名字在潛水領域就像一個傳奇,這是一次難得的可以與最優秀的潛水員一起合作的機會。

隨「探索者」號的第一次出海歸來後,費德曼發生了變化。他與那些了不起的潛水員肩並肩一起奮鬥過,他潛到了海底230英尺的深度,遠遠超出了他之前為自己定下的目標。他成為保守這個歷史性秘密的小組成員之一,他還有可能成為那個識別出潛艇身份的人。在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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