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約翰·查特頓

查特頓自己都感到很吃驚,他居然還可以活著參觀博物館。他之前的生活充滿了驚險刺激,每次冒險都足以使他致命,這些都是現在站在他身邊的這些人所無法理解的。現在他已經40歲了,成了家,有了理想的工作,他過去的生活好像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但是有時在不經意間走過的地方,就像現在這個博物館,某些景象仍然可以使他回憶起從前的情景。掛在大廳內的灰色圖畫使他想起了1970年,那年發生的事至今仍讓他血脈膨脹。掛在旁邊牆上的巨幅大海照片又將他拋回童年記憶的海洋。今天,他可能看上去與站在他身邊的人沒有太多區別,但這些人里沒有誰曾經經歷過他以前那樣的生活。

他於1951年秋來到這個世界,是傑克和帕特麗夏夫婦的第一個孩子。他們的家庭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完美的家庭的典型:傑克是耶魯大學的畢業生,是斯佩里公司前途無量的宇宙航天工程師,在當時那個年代,「宇宙航天」這個詞讓人聯想到火星人和死亡射線,而宇宙航天工程師是一份可以引發無數遐想的工作;帕特麗夏是一名24歲、剛離開舞台的時裝模特,她曾在國際時裝舞台上展現過她優美的身材和瀑布般的棕色長發。

約翰三歲的時候,他們舉家遷到了花園市一處農場式房屋中。這裡是長島地區的高尚住宅區,住滿了曼哈頓的高級白領、當地的企業老闆,還有像艾迪。阿卡若一樣的職業騎師。這裡是撫養孩子成長的最理想住所。花園市的生活既安全又平靜。住著寬敞房屋,看著彩色電視,他們過著幸福的新式生活。

約翰四歲時,帕特麗夏的第二個兒子降生了。他的名字馬可瑞是以他外祖父的名字命名的。當兩個孩子到了上學的年齡時,花園市的生活水平又有了提高。長島鐵路途經這個小城,每個社區都有幸設有一站。查特頓一家購買了大屏幕電視,並可以用電力取暖。約翰也騎著嶄新漂亮的自行車。

帕特麗夏非常喜歡海灘,她經常帶著兩個孩子,開車四十分鐘到長島南部海岸的吉爾格海灘遊玩。到了那裡之後,她會讓兩個孩子自由玩耍。他們光著腳,熾熱的沙灘燙得他們的腳像著火了一樣,他們急忙跑到大西洋的海水中,讓海水緩解他們腳上的熾熱感。約翰的父親從不和他們一起去海邊。他的工作很忙,而且他不喜歡沙灘和海水。

但正是海水使約翰產生了奇妙的感覺。在家裡,很少有什麼事情能讓他激動,在學校也一樣。看書沒什麼意思,米老鼠也一般。但當他站在漫過膝蓋的大西洋海水中,望向遠處的地平線時,他感到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無人了解的世界。回到家後,他會把T恤衫拉到臉上,拚命吸取上面海水的味道,即使這樣也會讓他產生奇妙的感覺。

約翰感到他的家庭和其他小朋友的家庭略有不同。他的母親對他說話時從來不拐彎抹角,她會把她的想法直接說出來。約翰的父親喜歡找樂子。但他不像電視上那些父親一樣喜歡拋棒球或釣魚。傑克在家的時候在書桌前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研究他的宇宙航天方程式,每天抽四包「健」牌香煙。如果他喝了兩杯馬提尼,他就會戴著一個猩猩面具在鄰裡間四處遊盪,跟別人開玩笑。

傑克開始酗酒後,帕特麗夏勸他做一個合格的父親。但他開始變本加厲地工作、抽煙、喝酒,作為對妻子的反抗。最後,帕特麗夏決定,只要她自己的父親還活著,她就不再管傑克了。

帕特麗夏的父親,瑞。艾莫特。阿里森,是一名退休的海軍少將。他還是一名戰鬥英雄,他曾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指揮美國潛艇部隊歷時十年,而後還指揮戰艦參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帕特麗夏自小就崇拜她的父親。對她來說,他的父親就是勇氣、尊嚴和熱愛生活的最好象徵。他退休後搬到南卡羅來那居住——那裡臨近海灘。帕特麗夏經常去看望她的父親,並開始用她父親的事例來教育兩個兒子。

她向兒子們講述她父親對潛艇的熱愛,講述潛艇上每個艇員彼此之間的互相依賴,這樣應徵入伍的熱血青年才能像她父親一樣與潛艇共存亡。她告訴孩子們,她的父親以此為榮。有時她會講述阿里森將軍在二戰太平洋海戰中的英雄事迹。但大多數時候,她會告訴兒子們她的父親怎樣將自己塑造成為一個男子漢。她還告訴他們,戰爭結束後,他的父親拄著拐杖艱難地拜訪每個在他手下犧牲的士兵的家人,他認為這是他應盡的職責。他要親自告訴他們,他由衷地感謝他們的兒子所付出的一切。她還告訴兒子們,她的父親資助那些應徵入伍的戰士們的家庭,並不斷激勵他們奮發向上。幾乎每天她都會強調,她的父親最看重的就是優秀傑出和堅持不懈,他認為只要有崇高的目標,而且堅持不懈地為之奮鬥,那麼生命就是永恆的。

三年級時,約翰在學校的一次戲劇演出中扮演「勇敢王子」的角色。他不是主角,主角是「魅力王子」。他對女孩子沒有吸引力,她們都圍在「魅力王子」身邊。在劇中,他最後被殺死了。但是他很喜歡這個角色。有時在黑夜裡他會想:「事實上,我就像那個『勇敢王子』,我沒有『魅力王子』那麼英俊,女孩子不會喜歡我。但是如果說我有什麼特質的話,那一定是勇氣。做個『勇敢王子』要比做『魅力王子』好,因為勇氣是我與生俱來的特質。」

約翰到了十歲,他父母之間的爭吵更厲害了。他經常待在海邊,說起話來冷嘲熱諷,笑起來非常深沉,比起成年人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兒子真像個大人。」帕特麗夏的朋友對她說。那個夏天,鄰居答應讓約翰試試他們的潛水設備。氣瓶是有浮力的,所以約翰只能浮在水面上。但是他的頭一直埋在水裡,他驚奇地發現在水中居然還可以呼吸。他看到陽光穿過水麵一直照向海底,他非常希望能夠潛下去,因為他想看到更深的地方。但是他答應過鄰居不再向下潛了,於是他一邊在水中呼吸一邊拚命地想:「如果我能到海底去,那感覺一定妙極了。」

約翰十二歲那年的夏天,他和朋友羅伯。丹尼格里斯一路搭便車離開花園市出去冒險。在1963年的美國,搭便車旅行還是一項安全的活動。他們到了離家50英里處莎福克縣的一處小村落。約翰和羅伯開始沿著鄉村小路步行。他們偶然發現了一所維多利亞式的老房子。看上去這是一所棄屋:院子里長滿了荒草,低垂的樹枝遮住了緊閉的窗戶,屋裡看上去幽暗而安靜,就像連陽光也不忍打擾一樣。兩個孩子慢慢靠近,他們看過很多恐怖電影,對可能出現的情節也有所準備,兩人都覺得屋裡肯定藏有故事。他們推了推門,門開了。

他們在樓上發現了一堆幾十年前的報紙,報紙都沒有翻開過。他們坐在布滿裂縫的柳條箱上,開始互相大聲朗讀報紙上的故事。這些故事都屬於另一個年代,當時為大家所關心的事情現在已經變得毫無意義。約翰在地下室發現了好幾壇水果蜜餞——足夠吃好幾年的——他被這些蜜餞所代表的想法所深深感染。這裡的主人曾打算在這裡住很長時間,他們曾希望能夠在以後享受這些甘甜的蜜餞。兩個孩子在屋裡停留了幾個小時,沒有想過要破壞這個地方或弄亂這裡的物品。黃昏時分,他們整理好了房間,連報紙也按原樣擺好。

在搭車回家的路上,他們做出種種設想來解釋這所棄屋和房屋以前的主人:蜜餞暗示了屋裡曾住著一位女士;窗戶用木條釘起來是因為房主是在突髮狀況下離開的;放在那裡的報紙顯示,自那以後,就沒有人住在那所房子里了。他們在腦海中激烈地推斷,而時間也在不知不覺中消逝而去。

幾天以後,他們嘗試過再次搭車返回那所房屋,但他們無法說出他們要去的準確地點。兩個孩子在鄉間小路上到處尋找,但一無所獲。他們之後又作過幾次嘗試,但都沒有成功。

那個地方一直令他們魂牽夢縈。他們試過很多次,他們甚至畫了地圖,但他們再也沒有找到那所房屋:他們永遠不知道他們曾到過的那個地方到底在哪裡。之後,兩人又搭車出去過很多次,但再也沒有發現過那樣令他們感興趣的地方。

1965年約翰上了花園市高中。也正是這一年,第一支海軍陸戰隊在越南峴港登陸。約翰個子很高,留著金黃色的短髮,長著方形的下巴,看上去更像一個成年人了。他交友廣泛,尤其是那些欽佩他冒險精神的人更喜歡和他交朋友,他們佩服他可以搭車跑到50英里外去冒險,也佩服他有能力改裝摩托車。

約翰在高中時仍然成績平平。到了二年級的時候,他從小學起就模模糊糊形成的想法開始變得清晰起來。他想知道,花園市是個與外界隔絕的地方,像被一層保護罩包圍著,裡面的居民根本不了解外面世界所發生的事情。這裡的人所關心的問題非常狹隘——他們只關心誰住上了最好的度假屋。鄰居們都倡導民權,甚至出去遊行支持「黑人孩子」進入白人高中,但事實上,在花園市根本就沒有少數民族居住。

升入高年級後,約翰依然對海灘充滿熱愛。當然,他從未夢想能夠成為頂級的捕魚人或是衝浪冠軍或是下一個雅克。庫斯托。除了他的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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