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你知道,希爾達。"午飯過後,當她們臨近來的時候,康妮說:"你從來沒有過什麼是真正的溫情,或什麼是真正的肉感,假如你從一個同一人的人經驗到這兩種東西,那是大大不同的。"

"老天喲,別誇張你的經驗罷!"希爾達說,"我從來就沒有碰過一個能夠和女人親密能委身於女人的男人,我所需要的便是這一種男人,我並不希罕他們的自私的溫情和他們的肉感。我不願做一個男人的,也不願做他的取樂的肉機器,我所要的是完備的親密,而我卻得不到。我覺得夠了。"

康妮思量著這話,完備的親密!她猜想所謂親密,便是兩個人互相暴露自己。但那是煩惱的事情。在男女關係之中,而不能忘卻自我,那是種疾病!

"我覺得你在他人之前,太想到你自己了。"她對她的姊姊說。

"我希望我至少沒有奴隸的天性。"希爾達說。

"但是現在你恰恰有這天性呢!也許你是你的自我觀念的奴隸。"

希爾達開著汽車,靜默了一會,康妮這小妮子!竟敢說這聞所未聞的魯莽話!

"我總不是他人對我的觀念的奴隸,尤其這個人並不是我的丈夫的仆佣。"她最後狂怒地報復道。

"啊,希爾達,你不明白。"康妮泰然說。

她一向總是讓她的姊姊支配她的。現在呢,雖然她的心底里有不能言宣的苦痛,但是她卻不讓另一個女人來支配她了。啊!只這一端便足使覺得解脫了,覺得好象得到了另一個生命似的。從另一個女人的奇異的支配和魔力之下解脫而自由起來!這些女人們是多麼可怕喲!

和父親聚首是使她快樂的事,她一向是他的寵女。她和希爾達住在波爾摩爾區的一家小旅館裡,麥爾肯爵士住在他的懼樂部里,晚上他帶女兒們出去,而她們是喜歡和他出去。

雖然他有點害怕他周圍的新興世界,但是他還是個漂亮而強壯的人。他在蘇格蘭續娶了一位比他年輕而富有的妻子。但是他一有離開她的可能時,他總喜歡在外邊優遊度日的:這正象他的前妻還在的時候一樣。

在歌劇院里,康妮坐他的旁邊,他有點他的大腿是肥滿的,但依舊是結實而輕快的,這是一個享受過生之樂趣的人的本腿,他的愉快的性情,他的自私,他的固執的放縱無,他的無質侮的肉感,康妮覺得這一切都可以從他的輕快而堅直的兩條大腿看出來。這是個真男子!不過他現在已成為一個老人了.這是令人不快的事!因為青春的精華所寄的銳感和溫情的力量,是一旦有過便永不消失的,而在他的強壯肥厚的男性的兩腿上,卻毫無蹤影了。

突然,康妮明白兩腿的意義了。她覺得兩腿的意義比臉孔更為重要。因為臉孔的意義已變成虛焦了。有生命的靈敏的腿,罕有!她望著正廳里的男子們。都是一些黑布懈裹著的腦腸似的大腿,或是一些象套著黑色喪布的瘦削的本竿,或是一些樣子好看的提青的腿,但是毫無意義,沒有肉感,沒有溫情,沒有銳覺只是些高視步的庸俗的死東西。甚至他父親所有的肉感都全沒有。它們都是被懾服了的,失去了生命的東西。

但是女人們是沒有被懾服的!唉!多數女人的可怖的粗大的腿!看了令人震怒,令人想自殺的粗大的腿!或者是些可憐的瘦長木柱!或者是些穿著絲襪的,毫無生氣的雅緻的小東西!真可怕,這幾百萬條毫無意義的腿,毫無意義在隨處趾高氣揚!……

但是康妮在倫敦並不覺得快活,人們好象都是幽靈似的空洞,雖然有時他們也顯得活潑和漂亮,但是他們都是沒有生命,沒幸福的。一切都是空洞荒蕪,而康妮呢,她有的卻是一個婦人的盲目地渴望幸福的心,渴望確實得到幸福的心。

在巴黎,她至少還感覺得到一點肉感。但這是多麼厭倦、疲乏和衰敗的肉感。因為缺乏溫情而衰敗的肉感,厭倦著金錢、金錢、金錢的追逐,甚至厭倦著憎恨與虛榮,簡直厭倦得要死!卻又不夠美國化或倫敦化,去把這厭倦掩藏在機械的囂聲里!唉!那些男子,那結遊盪者,那些玩弄女屬於得,那些佳看的享受者!他們是多麼厭倦!厭倦了,衰敗了,因為得不到一點溫情,也沒有一點溫情可以給與。那些能幹的,有時是動人憐愛的女子們,對於肉感的真實性是知道一二的:在這一點上,她們是比英國的愚昧的姊妹們勝過一籌的。但是她們對於溫情卻知道得更少。她們是乾枯的,她們的意願是無窮地干拓,地緊張著的,她們也正在衰敗。人類的世界漸漸在衰敗下去。也許這種世界將變成凶暴的破壞者,變成一種無政府狀態,克利福和他的保守的無政府主義!也許不久便再也不是"保守的"了。也許將要變成最過激的無政府狀態了。

康妮開始懼怕這世界了。有時,她在巴黎的大街,或布蘭林中,或盧森堡公園裡,也覺得著一時的快樂。但是巴黎已經充滿著一些裝束古怪的美國人,和一些到了國外便令人討厭的陰沉的英國人了。

她高興地離開了巴黎去繼續她們的旅程,天氣突然變得很熱了,所以希爾達決意通過,經布冷納山道,然後從多羅米山地而至威尼斯。希爾達喜歡自己駕駛汽車,愛料理一切的事情,事事由她作主。康妮卻樂得清閑安靜。

沿途的確是很適意的。但是康妮不住地自己說:"我為什麼一點光趣都沒有?為什麼什麼都引不起我的興趣?多麼可怖,我對於風景都失掉興趣了!那是可怖的!我象聖伯納德似的,他渡了過盧塞思湖,卻連青山綠水都沒有看見。風景既然再也不使我發生興趣了,那麼為什麼要強迫自己去欣賞?為什麼?我不!"

是的,她在法國、瑞士、提羅爾和義大利都找不以有生氣的東西,她只象貨物似的,被運載著,打這些地方經過,並且這一切都比勒格貝更不真實,比那可怖的勒格貝更不真實!

至於人們呢!他們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地方。他們都想您掏腰包,否則,假如他們是遊客的話,他們便無論如何都得尋找快樂,好象把石頭擠出血來似的找尋。可憐的山巒!可憐的風景!它們邦昨給人擠,擠出點小快活、小樂趣來。這些決心享樂的人們,究竟有什麼意義?

"不!"康妮對自己說,"我寧願留在勒格貝。那兒,動靜。由我,不用鑒賞什麼,不用做作什麼。這種旅客的尋樂。實在是太單屈的,太無聊的!"

她想回勒格貝去,甚至回埂克利福那裡去。甚至回到那可憐的殘刻的克利福那裡去。無論如何,總不象這些暑假遊歷的傻子們一般的傻呢。

但是在她的內心裡,她卻沒有想那另一個人,她和他的聯繫決不可中斷。啊!決不可中斷,否則她便要迷失了,便要完全地迷失在這些有錢的廢人和雪樂蟲中間了。啊!這些雪樂蟲!啊!"離樂"!這是令人作嘔的另一種摩登花樣。

她們把汽車停在梅斯脫的一家汽車行里,坐了定時航行的汽船到威尼斯去,那是一個可愛的夏天午後。湖水起著漣漪。在彼岸背向著她們的威尼斯,在龐大的太陽光下,顯得朦朧暗淡,

到了碼頭後,她們換了一隻遊艇,把地址告訴了舟子。那是個普通的舟子,穿著件藍帶白的寬外衣:相貌並不很好看,一點特別的地方都沒有。

"是的!埃姆拉達別墅!是的!我認得的!那裡的一位先生坐過我的船,但是離這兒很遠呢。"

他看來是個孩子氣氣的躁急的傢伙。他躁得有些過甚地劃著船,經過那些兩邊起著可怖的粘膩的綠寺的小運河,這些小河經過一些窮苦人家的區域,那兒,看得見洗滌過的衣物高高地掛在繩七,並且有一股乍濃乍淡的陰溝氣味。

但是她們終於來到了兩邊有行人道的空闊的運河,上面跨著下結拱橋,河道筆直,和大運河適成直角。他們坐在小船筵下面,舟子高踞在她們的後邊。

"小姐們要在埃姆拉達別墅久住嗎?"他一邊說,一邊從容地劃著船,並且用一條自黑帶藍的手巾揩著臉的汗。

"約莫二十天的樣子,我們倆都是結了婚的太太。"希爾達說,她的奇沉啞的聲音,使她的義大利話說得更難聽。

"啊!二十天!"那個人說。過了一會他又問道:"太太們,在這二十天內要不要雇一隻艇子?按日計算,或者按星期計算?"

康妮和希爾達考慮著。在威尼斯,總是有一部分自己的遊艇好,正如在陸地上,總是有一部自己的汽車好一樣。

"別墅里有什麼船?"

"有一隻小汽車船,也有一隻遊艇,但是……"這個"但是"是說:它們不是你們的。

"你要多少錢?"

他要三十先令一天,十金鎊一星期。

"這是通常的價錢么?"希爾達道。

"比通常的價錢更便宜,太太,通常是……"

姊妹倆考慮著。

"好吧!"希爾達說,"你明天早上來,我們再定奪吧。你叫什麼么名字?"

他叫佐萬尼,他問他應該在幾點鐘來,應該找哪一位。希爾達沒有名片,康妮把她的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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