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當她將到園門邊時,她聽見開門的聲音,那麼,他已經在黝黑的林中,並且看見她了。

"你來的早呢。"他在黑暗裡說,"一切都好么?"

"一切都順利。"

她出了園門後,他悄悄地把它關上了。他的手電筒在黑暗的地上照著,照著那些夜裡還開著的灰白色的花朵。默默地,他們前後相隔著前進。

"你今天早上的確沒有為了那車子受傷么?"她問道。

"沒有,沒有!"

"你什麼時候得的那肺炎病,這病對你的影響怎樣?"

"呵,沒有怎樣!只是心弱一點,肺硬一點罷了,但是肺炎過後總是這樣的。"

"你不應該作激烈的操作吧?"

"不要太經常就是。"

她在憤怒的靜默中緩緩地前進著。

"你恨克利福嗎?"他最後說。

"恨他?不!和他一樣的人,我碰過太多了,我再也不自找煩惱地去恨他們了。我早就知道他這一類的人是我所不喜歡的,所以我卻置之漠然了。"

"他是哪一類的人?"

"呵,你比我更知道,他是那種半年輕的有點帶女性的沒有睾丸的人。"

"沒有什麼?"

"沒有睾丸,男子的睾丸。"

她沉思著。

"難道問題就是這個么?"她有點煩悶地說。

"當一個人蠢笨的時候,你說他沒有腦筋,當他卑一下的時候,你說他沒有心。當他怯懦的時候、你說他沒有脾胃;當他是毫無那種男性的兇猛的火氣的時候,你便說他沒有睾丸,當他是一種馴服了的人的時候……"她沉思著。

"克利福是不是馴服的人?她問道。

"是的,馴服了,並且可惡得很,那是和大多數的這類的人一樣的,當你反抗他們的時候。"

"你以為你是不馴服的么?"

"也許不太。"

遠遠地她看見了一點黃色的燈光。她站住了。

"有燈火么?"她說。

"我常常是點一盞燈在家裡的。"他說。

她繼續和他並行著,但沒有觸著他。她自己心裡奇怪著為什麼要同他去。為什麼?

他把門開了;兩個人進去後,他再把門賭住。他想,這好象是個監獄呢!紅熱的火邊,開水壺正在響著;桌子上擺了幾個茶杯。

她坐在火邊一把木椅子上。從寒冷地外面進來,覺得這兒是溫暖的。

"我的鞋都濕了,我脫了罷。"康妮說。

她把她穿的襪的兩腳放在光亮的鋼火爐圍欄上。他到伙食間里找了些食物:麵包、牛油和鹵奄肉。她熱起來了。她把外套脫了。

"你要喝可可呢,茶呢,還是咖啡?"他問道。

"我什麼都不想,你自己請吃罷。"

"我不想吃什麼,只是要給點東西狗兒吃。"

他在磚上穩重地、恬靜地踱來踱去,預備了一碗狗吃的東西。那獵狗不安地舉著頭望著他。

"來,這兒是你的晚餐;不用裝那副怪樣子!"他說。

他把碗放在樓梯腳下的地席上後,在靠牆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去,脫了他的腳絆和鞋那獵狗兒並不吃,卻跑到他的旁邊坐下,不安地仰望著他。

他緩緩地解地他的腳絆。狗兒越靠近著他。

"您怎麼啦、因為這兒有個外人所以這麼不安么、呵,女性終是女性!去吃你的晚餐吧。"

他把手放在它的頭上,狗兒側著頭依著他。他輕柔地拉著它軟滑的長耳朵。

"那邊,那邊!去吃您的晚餐去!去!"

他把椅子移向樓梯那邊,狗兒柔順地走去吃它的東西。

"你喜歡狗嗎。"康妮問道。

"不,不太喜歡。它們太馴服,太纏綿了。"

他脫了腳絆正在脫著笨重的鞋,康妮背著火向房子里望著。多麼簡樸的一間小房子!但是牆上卻接著一張令人生怖的結婚放大像,顯然是他和他的女人,一個有著剛勇的臉孔的年輕女子。

"那是你么?"康妮問道。

他回過頭來望著他頭頂那張大像。

"是的!這像是剛要結婚前照的,那時我是二十一歲。"他很冷靜地望著那像片。

"你喜歡這個像么。"康妮問道。

"喜歡?不!我從來不喜歡照這像。但是她卻非照這像不可。"

他迴轉頭去把鞋脫著。

"你,既不喜歡,為什麼掛在那兒"她說。

他突然苦笑起來望著她,說:

"凡家裡值得帶走的東西,她都帶走了:但是這張像,她卻留下了!"

"那麼為什麼你還留著它呢?為了痴情的緣故么?"

"不,我從來就沒有瞧它,我差不多就不知道有它。那是從我們這兒來就掛在那裡的。"

"你為什麼不把它燒了。"

他又回過頭來望著那張像:四面裝的是醜陋的褐色油金的框子,上面是個沒有鬍子的、活潑的、樣子很年輕的男子,領子有點過高,和一個身形有點臃腫,穿著一件暗色緞衣,捲髮蓬鬆、剛勇的年輕婦人。

"真的,這主意倒不錯。"他說。

他把鞋脫了換上了一雙托鞋。他站地椅子上,把牆上的像取了下來,帶綠色的圖紙上,留下了一塊蒼白色的大方形。

"用不著拂去上面的灰塵上。"他一邊說,一邊把像架靠著牆根放了。

他到雜物間里取了一把鐵鎚和鉗子回來。坐在剛才坐的那個地位,他開始把那大像架背後的紙撕了,小釘子拔了。他沉靜地入神地工作著,這神情是他所特有的。

一會兒,他把釘子都拔了。他把後面的木板取了下來,再把那堅實的硬紙的像取了出來,他覺得有趣的望著那張像說

"我那時的樣子恰是這樣:象一個年輕的教士;面她那時的樣子也恰是這樣:象一隻河東獅子,一隻奸頭奸胸的河東獅子!"

"讓我瞧瞧。"康妮說。

真的,他鬍子剃得光光的,樣子頂整潔,這是那些整潔的青年之一。甚至在像片上,他的眼眼也是活潑而無畏的。那女人呢,雖然她的頤骨是沉重的。但並不怎樣象河東獅子。她有一種令人看了不免感動的什麼東西。

"一個人千萬不要留這種東西。"康妮說。

"的確;千萬不要留;尤其千萬不要去照相"

他把像放在膝上撕碎了;撕成了小片時,他丟進火里去。"只是把火壅塞了。"他說。

他小心地把玻璃和木板拿到樓上去。

他把像架用鐵鎚打碎了,上面的漆灰飛揚著。然後他把碎片帶到雜物間里去。

"這個我明天再燒。"他說:"上面的膏泥灰漆太多了。"

把一切收拾好了後,他坐了下來。

"你愛不愛你的女人。"她問他。

"愛。"他說:"你愛不愛克利福男爵。"

但是她非問個究竟不休。

"但是你想她罷。"她堅持地問。

"想她。"她苦笑著。

"也許你現面還想她罷。"她說

"我!"她睜著眼睛,"呵,不,我一想到她就難受。"他安靜地說。

"為什麼。"

他只是搖著頭。

"那麼為什麼你不離婚?她總有一天是要回來的。"康妮說。

他尖銳地望著她。

"決沒有這事,她恨我比我恨她更甚呢。"

"你看吧,她將來要回來的。"

"決不會,那是沒有問題的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你將要見她的。你們的分居是沒有法律根據的,是不是?"

"沒有。"

"呵,那麼她是要回來的。那時你便不得不收容她。"

他獃獃地望著康妮。然後奇怪的搖著頭。

"你的話也許是對的。我回到這個地方來真是笨!但是我那時正在飄零無依,而不得不找個安頓的地方。人再也沒有比落魄者更可憐的境遇了。不過你的話是對的。我得把婚離了。各個自由。公務員、法庭、裁判官……我是恨之入骨的。但是我不得不忍受。我要離婚。"

她看見他把牙關咬緊了,她心裡暗地裡在狂喜著。

"我現在想喝杯茶了。"她說。

他站起來去弄茶。但是他臉上的神態還是沒有變。

當他們在桌邊就坐後,她問道:

"你為什麼和她結婚、她比你低下,波太太對我講過她的事情,她永不能明白為什麼你和她結婚。"

他疑視著她。

"讓我告訴你罷。"他說,"我第一個情婦,是當我十六歲的時候開始追逐她的。她是一個奧拉東地方的校長的女兒,長得滿好看,還可以說是很美麗,那時人家認為我是個有為的青年。我是雪非爾得公學出身,我懂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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