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篳路藍縷 第六十九章 開始要債

嚴叔同雖然出身貧寒,但是因為自幼聰明,家族扶持,一路從秀才,到舉人,到進士。

原本在小縣擔任過一任縣令,因為官出色,才會被調任到曲阜擔任縣令,這一輩子並沒有走過彎路。

在人生的前一半階段,他一直意氣風發,並沒有時間沉澱下來,總結過自己的人生。

但是在曲阜遭遇人生最大的挫折,特別是被拘押在大牢的幾個月里,他也認真回想了自己的經歷,並且對每一段過失進行了總結。

他也是懷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崇高理想進入官場的。

但是在進入官場之後,為了適應官場,他才逐漸從一個理想主義者,變成了一個現實主義者。

孔家是聖人之後,在聖人之鄉為官,他自然格外重視與孔家的關係,也違背了自己的理想,為孔家提供了太多便利。

一直到他被關進大牢,他才逐漸想明白,自己是朝廷的官員,不是孔家的官員,自己越線了。

看明白了這一點,他自然也就想明白了陛下出征,為何要讓太孫監國,太孫為何又要對付孔家。

這個天下是朱家的天下,不是孔家的天下。

因為親近儒家,親近孔家,太子連監國之位都丟了。

現在,他已經是犯官,沒有了騰挪的餘地,如今最正確的選擇,就是緊跟著太孫的步伐,而不是顧念孔家以往的情誼,更不用在乎太子的想法。

聽到朱瞻基的問話,他毫不猶豫地跪倒,向朱瞻基磕了三個頭才說道:「罪臣以往不明白,現在卻已經明白了過來。聖人是聖人,聖人之後是聖人之後。百姓家中可以出大臣,聖人家族也會出敗類。天下朝代更迭,昔日王謝世家,今夕已不可聞。自秦皇以來,這天下多少家族大浪淘沙,又有多少家族崛起。罪臣以往不明白這些,被聖人之名迷惑,故此做出了不符合天下大義的舉措,後悔莫及。今殿下寬宏,只是流徙罪臣到呂宋,罪臣定當謹遵大義,不再荒唐。」

孔彥縉聽的臉色發白,看著嚴叔同,卻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他很清楚,今日的問話關係著孔家的未來命運,至於過幾日的三司會審,不過是走個過場。

太孫殿下的問話,直接就是掘了孔家的根基,沒有聖人之名的庇護,孔家在朝中為官之人不多,縱使民間有學子推崇,也不過是無根飄萍。

可是,他又不能說太孫問的話,嚴叔同回的話有錯。若以聖人的標準來評價,如今的孔家,的確沒有任何一人能擔當此名。

而且,他現在獨自一人被召見,身邊連個能出主意的人都沒有……

突然之間,他忽然意識到,這是太孫殿下故意為之,他也是給了自己一個壯士斷腕的好機會啊!

是的,太孫殿下也是年輕人,他很清楚孔家的許多事情,並不是自己做的。

現在自己被推出來擋風遮雨,太孫殿下對自己也有同情。

可是,他有不知道自己猜的對不對,如果猜錯了,自己可就是孔家的罪人了啊!

朱瞻基聽了嚴叔同的回話,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這個縣令是個聰明人,留著他,孔家的那些陰私,就永遠不可能掩蓋下去。

他突然有想到了以前曾經在曲阜,兗州擔任過主官的官員們,想要對付孔家,他們也都有作用。

他笑著向孔彥縉問道:「朝紳以為嚴縣令之答可有謬?」

孔彥縉的臉上滲出了一臉的汗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朱高熾笑道:「瞻基,孔家主比你還小三歲,又一直不曾出來主持事務,即便孔家有一些人有負聖人之名,也怪不得他。」

「所以……」朱瞻基望著孔彥縉說道:「孤是開明之人,這冤有頭,債有主,誰做的事,誰就要出來承擔責任。別以為有家族庇護,有你這無辜之人來擋風遮雨,就像逃脫追責。該是你的責任,孤當然要找你的事,不是你的責任,你也不要攬在自己身上。」

孔彥縉又是惶恐,又是驚喜。他被推出來到京城來應付官司,就是很不情願的。

孔家那些事,都不是他做的啊,就因為他是家主,所以他就必須要來承擔責任,他跟誰說理去?

現在,朱瞻基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他來了京城不管用,查出來哪件違法的事是誰做的,就必須追究個人責任,而不是讓整個孔家擔責。

這樣不用擔心孔家會被連根拔起,而且還能將那些老舊勢力一股腦拿下,他這個家主,以後才能當的名正言順。

所以,他放棄了抵抗,起身長揖道:「一切遵從殿下的意思,孔家認打認罰。」

朱高熾一愣,看了看孔彥縉,又回頭看了看朱瞻基,他有些不明白,孔彥縉為何就直接不抵抗了呢?難道他不知道這對孔家來說會元氣大傷?

他雖然如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是朱瞻基想要讓他知道的消息,他不會不知道。

這兩個月來,關於孔家做過的違法事件一件又一件地被披露了出來,光是一個容納了近十萬隱戶,就是大罪。

大明的稅收靠的是百姓,孔家儀仗不要繳稅,吸收了近十萬人的隱戶,這些人沒有在官府登記,自然也不用繳稅。

雖然這有歷史問題在裡面,但是光是這件事,孔家就落不了好。

還有低價收地,刨人祖墳這些勾當,每一件都不會輕易結案,要孔家掉一層皮啊。

朱瞻基這個時候說道:「朝紳今年也二十了,可有心功名?」

孔彥縉不明白朱瞻基的意思,雖然他自己很想參加秋闈,但是卻不敢輕易答應。

通過秋闈當一個小官,遠不如他當一個自由自在的家主好啊!

孔彥縉長揖道:「縉身不由己,這些事還要與族老商議。」

朱瞻基點了點頭說道:「今後朝廷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不通過科考入仕,就只能通過改善技術入仕,孔家也到了自力更生的時候了。」

孔彥縉還沒有回答,朱高熾已經忍不住說道:「胡鬧,那些奇技淫巧就能入仕,還要考經論文何用?」

朱瞻基點了點頭說道:「父王說的對,考經論文本來就沒用。」

朱高熾和孔彥縉一下子都露出驚詫的表情,就連還跪在那裡的嚴叔同也是一樣。

自從隋唐打壓世家,取消了推薦入仕,科考就逐漸成為了普通百姓想要上升的重要渠道。

雖然唐朝時候還分了各種考核,但是後來逐漸就變成了明經科,到了明朝,更是改成了八股文。

而現在,身為監國太孫,竟然說這些沒用!

朱高熾一下子被抵的說不出話來,孔彥縉和嚴叔同卻是不敢接話。

朱瞻基瞟了一眼嚴叔同說道:「起身吧,過來坐下。你擔任過五年縣令,這是我大明最基本的官員,跟孤說說,你在求學期間,所學的經義,可否能用在改善百姓生活上?可否能統計轄區人口,地畝?可否能興修水利?可否能修路架橋?可否能發展經濟?」

嚴叔同如蒙大赦,起身後慢悠悠來到了右手邊最後一個位置坐下,這才說道:「可是殿下,學明經能開啟民智啊!」

朱瞻基點了點頭說道:「的確,這是最大的作用了。」

見朱瞻基並不是一味抵制儒學,三人才舒了一口氣。

朱瞻基又說道:「開啟民智,統一思想,這是儒家的功勞,孤當然不會否定。但是儒家只是百家之一,不能取代其他學科的作用,如今的朝廷,不還是儒家為里,法家為表嗎?墨家在許多方面,比儒家的作用要更大,還有農家,雜家,這諸子百家,除了一些上不了檯面的,大都各有作用。」

一直到後世,也沒有任何一種學科能取代儒家學說。但是不能因為儒家的作用,就把其他學科全部打壓下去,這是東方几千年來一直不停更替,循環的主要原因。

一直依靠小農經濟作為經濟主體,社會結構永遠不會變。

當然,現在的社會結構正處於大變革的初期,隨著社會的經濟結構的變化,儒家的許多東西也一定會改變,否則就會被淘汰。

孔彥縉立刻就認識到了這一點,他已經決定,回去就說服兩個族老,準備參加秋闈。

雖然他身為聖人之後,如果秋闈反而沒有考好,會影響聖人形象。但是太孫殿下已經把話說的這麼明白,他還死守著孔府往昔的榮耀,只會越來越墮落,越被動。

反倒是對嚴叔同現在揭開孔家以往的違法行為,他現在並不在意了,也無心開脫。

既然太孫殿下已經說了不會追究他的責任,只會以事論事,追究個人責任,他這沒有做過虧心事的,恨不得殿下將一幫族老全部抓起來。

只有這樣,他才能在短期之內掌權。

朱高熾不了解這一點,他見孔彥縉自己都無心開脫,自然也插不上什麼話。

他只是怕朱瞻基對孔家趕盡殺絕,既然現在不會,孔彥縉也不在意,他再摻和那就不知世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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