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是二月二十六從應天府出發,來到了湯山溫泉。他本不想如此早就到溫泉來,但是朱棣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在他身體好轉一些之後,就讓他起身到溫泉休養。
朱高熾很清楚,這是父皇怕自己走了以後,他依舊賴在京城,會給瞻基的執政增加一些麻煩。
但是實際上,他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因為他很清楚,只要父皇在世一天,他就不能表現出憤恨。
如果他敢因此不服安排,自己那無情的父皇絕對會在自己去世之前將他賜死,去除他這個不確定因素。
他不敢拿自己的命運挑釁那無情的父皇,他只能好好活著,活到父皇去世,才能有機會登上大寶。
至於瞻基,他雖然能幹,但是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
自己要是想當幾年名義上的皇帝,他絕對不會反對的。
是的,名義上的皇帝,這是朱高熾現在唯一的奢望了。
自從朱棣宣布朱瞻基監國,那麼這個國家的所有權力,都將會集中在朱瞻基的手中。
而以朱瞻基的能力,朱高熾很清楚自己沒有任何機會把權力搶回去。
而且,朱高熾也不想搶,因為朱瞻基畢竟是他的兒子。
但是,他絕對不能容忍自己變成歷史上的笑話。
自己還在活著,卻漏掉他直接傳位給孫子,恐怕就是朱棣也不會直接這樣做。
因為這代表了朱棣的污點,他沒有把兒子教育好;這代表了老朱家的污點,無視倫常;這也代表了大明的污點傳承無序。
所以,不管怎麼樣,自己總要當一段時間的皇帝,哪怕是無權的。
朱棣要出征的消息,三月初二就傳到了朱高熾的耳中,但是他不能離開溫泉別院。
如今守衛在溫泉別院的不是他的護衛營金吾衛,而是朱棣特意安排的府軍前衛。
這也代表著,他被軟禁在別院。
哪怕他知道今天朱棣出征,但是也不能前去送行。
因為他的出現,會讓送行的人排序出現混亂。
論身份,他依舊是太子,卻比不上監國太孫。但是他又是監國太孫的父親,那他應該排在哪個位置?
所以,他不出現是最好的。
朱高熾相信,如果自己不是太孫的親生父親,他那個無情的父皇,恐怕會直接廢了他。
但是廢了他會讓太孫繼位顯得名不正言不順,所以他才能繼續留在太子這個位置上。
二月初一的吐血,也讓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如今是千瘡百孔。
他斷了各種春。葯,不再貪戀女色。他要活著,活過自己的父皇。
溫泉別院這裡四季如春氣候溫暖,這裡的風景宜人,他不再想著每日忙不完的公事,不再想著每日如何應付自己的父親。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再跟楊士奇他們切磋經意,閑暇下下棋,泡泡澡,日子過的悠遊自在。
他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好轉,精力越來越充沛,不再氣短。
三月初五這日,他雖然沒有去應天府送行,但在張氏和楊士奇的提醒下,也不得不在別院大殿擺下香案,遙送父皇。
雖然他很不想這樣做,但如果他敢不做,那就是不孝。
他很清楚現在別院內暗探不少,他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那個父皇。
遙送完畢,他便讓人撤下香案,自己到了朱瞻基新修的別院,在大樹下擺開了棋盤,與楊士奇對壘。
兩人下了一盤棋,中午的時候,他還喝了一碗新鮮的鹿血,吃了兩大碗米飯。
飯後,小睡上一會兒,顯得格外愜意。
醒來後,他躺在床上,還在想著下午到底是去看楊士奇編書,還是去騎一會馬。但是何純這個時候一路小跑了進來,有些欣喜地喊道:「殿下,太孫殿下來了。」
自從朱高熾被送到溫泉別院來休養,原本詹士府的隨員們一個個就如同敗家之犬。
朱高熾的失勢,也意味著他們的失勢,在這場權力的鬥爭中,他們失去了所有,甚至連希望都不再有。
如今大部分人都只是希望成全這一番君臣之誼,能落下一個身後名。
像楊士奇就很清楚,朱瞻基與朱高熾不同,朱高熾短謀少略,需要的是自己這樣的謀臣。
但是朱瞻基眼光高,能力強,性格堅定,需要的不是謀臣,而是事臣。
他不會被別人的意見左右,也不喜歡有人替他做主,出謀劃策,只需要能做事的人。
但是自己在做事能力上卻相形見絀,這些年一直沒有當過主官,根本沒有做事的能力。
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往太孫的身邊靠。
不過他也不覺得失落,那個他原本看不起的二兒子楊道,如今已經是太孫的人。
自己與太子成就一番君臣之誼,同樣能在太孫那裡刷出好印象。但是如果他朝三暮四,現在撇開太子想要投靠太孫,恐怕太孫第一個就要拿他出氣。
不管怎麼說,太子和太孫都是親生父子。想在他們之中首鼠兩端,那是不可能的。
朱瞻基的到來,最開心的就是張氏了。
雖然丈夫失勢,但是這絲毫不影響她的地位,更不影響她的心情。
得知朱瞻基的到來,她不等朱高熾,就急匆匆地迎到了主殿。「今日不是送皇祖出征,怎地這個時辰就從應天府過來了。」
皇宮距離別院剛好六十里地,即便是騎馬,也要一個多時辰。如今剛到申時,張氏一算,就知道朱瞻基是沒有耽擱就來這裡了。
「送走了皇祖,孩兒心裡覺得空蕩蕩的,想了母妃和父王,就過來看看。母妃這些時日住的可好?」
張氏笑道:「這裡被你修整了一番,如今變得十分宜居,我倒是覺得比在皇宮住的還舒服。只是瞻基和瞻壑,嘉興你們都在京城,心裡不時挂念。」
皇子皇孫都有嚴格的教育制度,雖然朱高熾被貶諦,但是朱瞻壑他們這些已經開始進學的皇孫,學業是不能中斷的。
朱瞻基笑道:「孩兒這次來,也是想接母妃回宮。皇祖特命母妃主持宮中大局,母妃不在,孩兒心裡沒底。」
張氏對這裡毫不留戀,立即說道:「你父王已經安頓下來,我也該回宮了。瞻基今日住一晚……不妥,你如今身份不同,不可在宮外過夜。」
張氏伸手替朱瞻基理了一下一縷飄散下來的頭髮,頗為自豪地說道:「瞻基當以國事為重,我今日就讓人準備一下,明日回宮。」
朱高熾這個時候被何純攙扶著從外面進來,看著身材高挺的兒子,心裡卻是百味雜陳。
「你皇祖走了?」
朱瞻基連忙迎了過去,親自扶著朱高熾讓他坐在了那張寬大的椅子上。「皇祖今日坐船啟程,到運河口轉河船到蘇州,應該會在蘇州遊玩數日,下旬出海。」
朱高熾望向張氏說道:「既然你已準備回宮,就去收拾一番吧。」
他們夫妻二十多年,雙方都已經習慣了對方的存在。但是朱高熾身為太子,女人自然是不缺的,為他生孩子的女人也不是一個兩個。
他跟張氏之間的感情,早就由愛情轉為了親情,雖然偶爾朱高熾也會留在張氏的殿中,但是兩人早就沒有了夫妻關係。
張氏照顧他安頓下來,幫他把後宮那一幫女人管理好,留在別院這裡也就沒什麼事了。
張氏也知道父子倆有話要說,她對著朱高熾福了一福說道:「那我去了……瞻基,你父王身體不好,不要拿那些國家大事來煩了他。」
朱瞻基躬身應是,朱高熾卻有些吹鼻子瞪眼睛了。但是他也不忍去說張氏,化為了一聲長嘆。
張氏離去,父子兩人面對面而坐。朱高熾擺了一下手,何純就連忙退下。
李亮是個懂時務的,不用朱瞻基招呼,他就跟著何純一起退下。
因為朱棣隔著朱高熾讓朱瞻基監國,父子兩人之間也是有一些尷尬的。
在權力的寶座面前,任何人都不會無動於衷。
如果朱瞻基不是有著後世的記憶,他不會急不可待地就像要掌權,他很怕朱高熾將大明帶回了老路。
雖然他知道,如今的大明已經不是歷史上的大明,在漠北,在南洋,在西洋,大明都呈現出了不一樣的態勢。
人們的思想意識也在變化之中,無數人想要去南洲開發金礦。
朱瞻基已經勾起了所有人的貪婪之心,現在的大明上層人物要不是因為朱棣西征,恐怕早就一股腦地向南洲跑了。
但是,朱瞻基這個人就是一個權力慾望比較重的人,他更願意把一切控制在自己的手中,由他來主導這一切。
朱高熾看著平靜的朱瞻基,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才說道:「如今你皇祖離去,你有沒有想過如何將一切籠絡到自己的手中?」
朱瞻基胸有成竹地說道:「父王,如今一切都在孩兒掌控之中。即便是孩兒插手最少的朝政,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