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篳路藍縷 第二十九章 不同的路

集慶門內,貢院與秦淮河之間的一條幽靜街道。

這條與貢院只有一牆之隔的街道原本叫貢院西大街,但是因為文臣們都喜歡居住在貢院四周,這條街因為鬧中取靜,更是惹得不少文臣青睞。

因為居住的學士眾多,這裡如今被人們稱作學士街。

楊士奇早年間在這裡就置辦了一套兩進小院,這些年來一直居住在這裡。

除他之外,像解縉,胡廣等人,也是住在這條街上。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個騎士騎著一匹駿馬進了這條只能容兩輛馬車交錯的不寬街道。

雖然還沒有看清馬上的騎士,但是楊府的門房已經憑藉熟悉的馬蹄聲,感覺到了這是二少爺回來了。

守在門房內的老管家羅伯連忙迎了出去,待馬匹靠近,認出了馬上正是自家的二少爺,讓門房小二牽住了馬韁。「二少爺回來了,老爺在書房等你。」

楊道從馬上跳了下來,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將大氅解開遞給了羅伯。「羅伯,這馬今日已經被廣平侯家的馬夫餵飽了,不要再餵了。」

「好勒。」羅伯接過了大氅低聲說道:「二少爺,跟老爺好好說話,別又跟他犟,老爺也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

楊道率先進了院子,繞過了影壁,就大踏步地向著正房西側的角房走去。

跟在後面的羅伯年老體弱,根本跟不上他的腳步,忍不住在心中暗嘆:年輕真好啊!

楊府面積不大,原本只是住了楊士奇老兩口,兩個兒子都被安排在家鄉伺候老母親。

楊父早逝,當時的楊士奇才一歲。他母親年紀輕輕當了寡婦,又來又嫁給時任德安同知的羅性。

羅性雖然是繼父,但是待楊士奇甚好,原本楊士奇已經改姓羅,因見楊士奇在祭祀之時悼念亡父,遂主動替他改回楊姓。

可惜的是,楊士奇還未成年,羅性因為得罪權貴,被調任陝西戍邊。

在陝西的時候,羅性一個南方人受不了北方的苦寒,染病去世。

其母帶著他從陝西回了老家,從此沒有再嫁,撫養他成人。

楊士奇待母至孝,因其母不習慣應天府風氣,所以他把兩個孩子都放在老家替他盡孝。

但是兩個孩子不在身邊,他也沒有教導太多,讓兩個孩子都疏於管教。

原本他最喜歡聰明的大兒子,可是大兒子驕縱淫邪,仗著他的關係橫行鄉里。

東征日本期間,竟然違反軍令,染指日本皇室女眷,被殿下親自下令處死。

這個時候,楊士奇才醒悟過來,兒子還是要自己親自教導,才能成才。

他親自回鄉與母親分說,因長孫被自己教歪了,楊母也頗為自責,不再留戀家鄉,搬到了京城來。

這個小院原本只是住了老兩口很寬鬆,但是母親來了以後,還有大兒子的妻妾和幾個孩子,二兒子,這小院住的就有些擁擠。

楊道經過西廂房的時候,聽見大嫂在教侄兒寫字,三個侄女卻被打發到了外面玩,不讓她們影響了哥哥寫字。

楊道心裡嘆了口氣,這個大嫂哪裡都好,就是太過苛刻。

因為不到三十歲,丈夫去了,按例是要再嫁的。

要想不嫁,還要花錢買了身籍。

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竟能立志守寡,不用再嫁人,一心撫養侄兒成才。

就是待妾室太薄,待妾室生的孩子也太苛刻。

大哥死後,她就賣了幾個妾室,待兩個妾室生的女兒也跟小丫鬟一樣。

三個小丫頭看見楊道,都露出了笑意,輕聲喊了一聲「二爹」。

楊道點了點頭,溫柔說道:「外面冷,哥哥要學字,你們可以去我書房玩。」

幾個小丫頭笑了笑,點了點頭。

聽見外面的動靜,龐氏打開了窗子,開口說道:「二叔回來了,致同今日又貪玩了,兩百個大字到現在都沒有寫完。」

楊道扭頭看了看愁眉苦臉的侄兒說道:「剛過完年,心還沒有收回來。大嫂不必心急,給致同一些時日調整。我要去見父親,稍後來檢查致同課業。」

來到了角房,他在門上敲了敲。裡面傳來了楊士奇的聲音:「自己進來吧。」

楊道推門進去,一間不大的書房,四周都是各種書籍,中間的一張案几上,一盞油燈發出著暗黃的微光。

楊士奇戴著馬氏琉璃坊出產的一副玳瑁眼鏡,隔著鏡片正望著進來的楊道。

「廣平侯府如今惡了皇上,雖然皇上還顧念外孫,但是他們家族的衰落已成定局。你如今與廣平侯交往親密,使我不喜。」

楊道看著眼前有些蒼老的父親,自從大哥死後,他就明顯地衰老了下來。

一時心軟,他就沒有反駁父親的話,而是在父親對面坐了下來。「父親又想讓我參加秋闈?」

楊士奇嘆了口氣,才說道:「我知你文采平平,能考上秀才已經是儘力了。但是如今朝廷用人趨於正規,非舉人,進士,不得為官,你終究還是要走這條路……」

楊士奇這樣說,是因為他本身是沒有經過科考當官的典型。但是在他的時代,大明的文人數量不多,有點才華就能得到重用。

他天性聰明,多年的遊學生涯讓他積累了豐富的學識,所以才能在得到惠帝的賞識後進入翰林院。

但是現在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哪怕太孫殿下也弄了不少秀才和舉人擔任官職,但是那些都是低級事官,想要升職難上加難。

楊道也嘆了口氣道:「父親,孩兒天性愚魯,當初能中秀才,也是託了你的福分……」

「距離秋闈還有大半年,這大半年只要你潛心學習,為父加以輔導,一個舉人的功名未必就不能到手。」

「可是這不是孩兒想要走的路……」

「難道為父還會害你嗎!」楊士奇臉色嚴厲了起來,沉聲說道:「你自西洋回來,就一直在誇海外的瑰麗,難道為父不知道你的心思?」

楊道知道,自己躲避了許久的選擇,現在再也躲不過去了。

他起身跪了下來,面向楊士奇說道:「父親,孩兒不孝……」隨即拜了下去。

楊士奇的心裡感到一陣寒意,身子也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好一會兒,他才壓抑住了自己內心的惶恐,盡量溫和地說道:「你如今也大了,要不是隨殿下出海三年,如今也早娶親了。為父並不是不知變通之人,你有何謀劃,為父也能替你周詳一二。」

楊道抬起頭來,原本敦厚的臉上也呈現出了一股凝重。他堅定地說道:「父親,孩兒想要加入海軍!」

果然是最壞的選擇……

楊士奇控制不住內心的惶恐,顫抖著說道:「道兒,為父現在就只有你一個兒子了啊……」

楊道堅定地說道:「請恕孩兒不孝……父親,如今致同已經慢慢長大,他雖然年幼,卻比我有才,父親不必憂慮後繼無人。況且,孩兒也欲今年成親,就是進入海軍,也不是今年就離家,總要給楊家留下血脈。」

楊士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厲聲喝道:「那海軍有什麼好?哪怕是一軍主帥,也不過是個兵頭。魏公的那句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才是好男兒,難道你就忘記了嗎!」

楊道不動聲色,硬著頭皮說道:「父親,那是前宋,已經過了幾百年了。如今已經是大明,太孫殿下重視海軍,重視武將,這武將哪裡就比文臣差了?」

「太孫……」楊士奇冷笑了一下說道:「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個個口口聲聲太孫殿下,可知他就是個太孫,連太子都不是!太子殿下一心撥亂反正,如今皇上年邁,要不了幾年,就是太子殿下的天下!」

楊道一愣,看著自己的父親說道:「可是他們終究是父子啊!」

「太子殿下並非只有一個兒子!」

楊道渾身一震,看著自己的父親,臉上露出了恐懼了神色。他本就跪在地上,這個時候又拜伏了下去。「父親,慎言慎行啊!這楊家一應榮辱,可都繫於你一身!」

楊士奇也自覺失言,裝作輕描淡寫地說道:「我也就是一說,太子殿下對太孫並無不滿。」

楊道卻深知此事不會如此簡單,文臣對太孫不滿不是秘聞,他們想要蠱惑太子易儲也不是一天兩天。

父親身為太子殿下的最信任的屬臣,怕是在這件事上脫不了干係。

想到這裡,他也恐懼了起來,顫聲說道:「父親,孩兒有一事不解。」

楊士奇心中有些懊悔,溫和說道:「起來說話,何至於此。」

楊道直起身來,卻沒有從地上起來,而是問道:「皇上為何對太孫殿下恩寵有加?如今這朝中只知有太孫,不知有太子,父親可曾想過這背後的緣故?」

「皇上一介武夫,自然更喜歡像武夫的太孫,而不喜偏向文臣的太子。」

「父親說的只是表象,孩兒以為,這其中最重要的緣故是,皇上認同太孫殿下的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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