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

李淵出身貴族……母為鮮卑貴族獨孤信之女,與隋文帝皇后為從姐妹。

——張傳璽《中國古代史綱》下

若以女系母統言之,唐代創業及初期君主,如高祖(唐高祖李淵——引者注)之母為獨孤氏,太宗(唐太宗李世民——引者注)之母為竇氏,即紇豆陵氏,高宗(唐高宗李治——

引者注)之母為長孫氏,皆是胡種,而非漢族。故李唐皇室之女系母統雜有胡族血胤,世所共知……

——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

清晨,兩輛敞篷軍吉普停在陳陣包前不遠處。小狼見到兩個龐然大物,又聞到一種從沒聞過的汽油味,嚇得嗖地鑽進狼洞。大狗小狗衝過去,圍住吉普狂吼不止。陳陣楊克急忙跑出包,喝住了狗,並把狗趕到一邊去。

車門打開,包順貴帶著四個精幹的軍人,下車徑直走向狼圈。陳陣、楊克和高建中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慌忙跟了過去。陳陣定了定神,上前打招呼:包主任,又領人來看小狼啦。

包順貴微微一笑說:來來,我先給你們介紹介紹。他攤開手掌,指了指兩位30多歲的軍官說:這兩位是兵團來咱們大隊打前站的幹部,這位是徐參謀,這位是巴特爾,巴參謀。又指了指兩位司機說:這是老劉,這是小王。他們以後都要在草原上紮根了,等團部的新房子蓋好,他們還要把家屬接來呢。這次是團部派他們下隊幫助咱們打狼的。

陳陣的心跳得像逃命的狼。他上前同幾位軍人握了握手,馬上以牧民的方式請客人進包喝茶。

包順貴說:不啦,先看看小狼。快招呼小狼出來,兩位參謀是專門來看狼的。

陳陣強笑道;你們真對狼這麼有興趣?

帶有陝西口音的徐參謀溫和地說:這裡的狼太猖狂,師、團首長命令我們下來打狼,昨天李副團長親自下隊去了。可我們倆還沒有親眼見過草原上的狼呢,老包就領我們上這兒來看看。

帶有東北口音的巴參謀說:聽老包講,你們幾個對狼很有研究,打狼掏狼崽有兩下子。還專門養了一條狼,摸狼的脾氣,真是有膽有識啊。我們打狼還真得請你們協助呢。

兩位參謀和藹可親,沒有一點架子。陳陣見他們不是來殺小狼的,便稍稍放心。又支吾地說:狼……狼……的學問可大了,幾天幾夜也說不完,還是看小狼吧。待會兒,你們先往後面退幾步,千萬別進狼圈,小狼見生人會咬的,上次盟里的一個幹部就差點讓小狼咬了一口。

陳陣從包里拿出兩塊手把肉,又拎起一塊舊案板,悄悄走到狼洞口,先把案板放在洞旁,然後大聲叫喊:小狼,小狼,開飯嘍。

小狼嗖地躥出洞,撲住手把肉。陳陣急忙將案板一推,蓋住了狼洞,又跳出狼圈。平時喂狼是在上午和下午,這麼一大早餵食還從來沒有過。小狼喜出望外,撲住骨頭肉就狼吞虎咽起來。包順貴和幾位軍人立即退後了幾步。

陳陣打了個手勢,四五個人向前挪到狼圈外一米的地方,蹲在地上,圍成了小半個圈。突然來了這麼多穿綠軍裝的人,傳來這麼多陌生的氣息,小狼一反常態,不敢像以往那樣見到生人就撲咬,而是垂下尾巴,縮小身體,叼著肉塊跑到狼圈的最遠端,放下肉,又把第二塊肉也叼過來。小狼聳著狼鬃,抓緊時間搶吃,非常不滿意被那麼多人圍觀。它剛啃上兩口,突然翻了臉,皺鼻張口露牙,猛地向幾個軍人撲去。動作之快,兇相之狠,大出幾個軍人的意外,四個人中有三個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小狼被鐵鏈拽住,血碗大口只離軍人不到一米遠。

巴參謀盤腿坐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說:厲害,厲害!比軍區的狼狗還凶,要是沒有鏈子,非得讓它撕下一塊肉去。

徐參謀說:當年出生的狼崽就這麼大了,跟成年狼狗差不多了。老包,今兒你帶我們來看狼還真對,我現在真有身臨戰場的感覺。又對巴參謀說:狼的動作要比狗突然和隱蔽,擊發的時候還得快!

巴參謀連連點頭。小狼突然掉頭,躥到肉旁,一邊發出嘶嘶哈哈沙啞的威脅聲,一邊快速吞咽。

兩位參謀還用手指遠遠地量了量狼頭和後半身的比例,又仔細看了看狼皮狼毛。一致認為打狼頭或從側面打前胸下部最好,一槍斃命又不傷皮子。

兩位參謀觀察得很專業。包順貴滿臉放光,說:所有牧民和大多數知青都反對養狼,可我就批准他們養。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嘛。這個夏天,我已經帶了好幾撥幹部來看小狼了。越是漢人越想看,越怕狼的人也越想看,他們都說這要比動物園裡的狼好看,還說下到蒙古草原再這麼近看蒙古活狼,機會難得啊,全內蒙草原也沒有第二條。往後,兵團首長下連隊視察,我就先陪他們到這兒來見識見識大名鼎鼎的蒙古狼。

兩位參謀都說,首長們要是聽說了肯定要來看的。徐參謀又叮囑陳陣道:必須常常檢查鐵鏈和木樁。

包順貴看了看手錶,對陳陣說:說正事兒吧,今天一大早趕來,一是來看狼,二是讓你們倆出一個人帶我們去打狼。這兩位參謀都是騎兵出身,是軍區的特等射手。兵團首長專門為了除狼害才把他倆調過來的。昨天徐參謀在半路上還打下一隻老鷹,那老鷹飛得老高老高的,看上去才有綠豆那麼點大,徐參謀一發命中……哎,你們倆誰去啊?

陳陣的心猛地一抽:額侖草原狼這下真要遇到剋星了。軍吉普再加上騎兵出身的特等射手,隨著農耕人口的急劇膨脹,終於一直推進到邊境線來了。陳陣苦著臉說:馬倌比我們倆更知道狼的習性,也知道狼在哪兒,你們應該找他們當嚮導。

包順貴說:老馬倌請不動,小馬倌又不中用,有經驗的幾個馬倌都跟著馬群進山了,馬群離不開人。今天你們倆必須去一個,兩位參謀來一趟不容易,下次就不讓你們去了。

陳陣又說:你怎麼不去請道爾基,他可是全隊出名的打狼能手。

包順貴說:道爾基早就讓李副團長請走了。李副團長槍也打得准,一聽打獵就上癮。人家開一輛蘇聯「小嘎斯」卡車,又快又靈活,站在車上打狼比吉普車更得勁。包順貴又看了看錶說:別浪費時間了,趕緊走!

陳陣見推不掉,就對楊克說:那就你去吧。

楊克說:我真不如你明白狼,還是……還是你去吧。

包順貴不耐煩地說:我定了,小陳你去!你可別耍滑!你要是像畢利格老頭那樣放狼一碼,讓我們空手回來,我就斃了你這條小狼!別廢話,快走!

陳陣臉色刷白,下意識地挪了一步,擋了擋小狼說:我去,我去,我這就去。

兩輛敞篷軍吉普,向西飛馳,車道上騰起兩條黃沙巨龍。

初秋的陽光刺得陳陣眯起眼睛。他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猛烈的風吹得幾乎戴不住單帽。他即使騎上最快的馬,也跑不出如此令人窒息的迎面風來。兩輛吉普都是八成新的好車,噪音極小,轉向靈活,馬力強悍。兩位司機顯然都有很長的駕齡,並具有高超的軍事越野駕駛經驗,車開得又穩又快,在起伏的草原山道上如履平地。

陳陣已經有兩年多沒有乘坐吉普車了。如果他沒有迷上狼,如果他是個剛到草原的新手,如果他沒有接受兩年多草原和草原狼的教誨和輸血,他一定會為得到這樣難得的現代化獵狼機會而受寵若驚。坐在敞篷軍吉普里,在綠色的大草原上,風馳電掣般地追殺草原蒙古狼,那該是多麼刺激和享受的一件事。這可能比英國貴族吹著號角騎馬率狗獵狐、比俄國貴族在森林雪地獵熊、比滿蒙皇室貴族萬騎木蘭圍獵,更令人神往陶醉。但此時陳陣卻從心底盼望吉普拋錨,他覺得自己像個叛徒帶著軍隊去抓捕自己的朋友。他對狼的態度,包順貴其實早已了如指掌。所以他真不知道今天如何才能既保住小狼,又不讓大狼們斃命

兵團的滅狼運動已在全師廣闊的草原上展開。內蒙大草原最後一批還帶有遠古建制的狼軍團,仍保留著在匈奴、突厥、鮮卑和成吉思汗蒙古時代的戰略戰術的活化石狼軍團,就要在現代化兵團的圍剿中全軍覆滅了。而且還是背著最惡毒的罵名和黑鍋,被徹底抹殺了其不可估量的影響和功績的狀態下,被深受其惠的中國人趕出國門,趕出歷史舞台。陳陣的悲哀只有草原上的畢利格阿爸,和那些崇拜狼圖騰的草原人能懂,也只有自己蒙古包的兩個夥伴能懂。陳陣的悲哀在於他太超前,又太遠古了。

額侖草原五里不同風、十里不同雨。軍吉普駛上了濕沙的土路,呼嘯的秋風將陳陣吹得格外清醒。他打算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見著狼,但那地方又得便於狼隱蔽和逃脫。

陳陣側轉頭對后座上的包順貴說:有狼的地方我知道,可是都是陡坡和葦地,吉普車使不上勁。

包順貴瞪了一眼說:你可別跟我耍心眼。現在就數葦地里的蚊子多,狼哪能呆在葦地里,我打了大半年的狼,還不知道這個?

陳陣只得改口:我是說……不能進山進葦地,只能到蚊子少的沙崗和大緩坡去。

包順貴緊逼陳陣:沙崗那兒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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