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5

晉國原是戎狄游牧地區,成王封同母弟叔虞為唐侯,在唐國內「疆以戎索」(左傳定公四年),就是說,按照戎狄生活慣例,分配牧地,不像魯衛農業地區按周法分配耕地。叔虞子燮父改國號為晉。

——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第一編

陳陣拿出家裡最後兩根肉條,再加了一些羊油,給小狼煮了一鍋稠肉粥。小狼食量越來越大,滿滿一盆肉粥還不能把它餵飽。陳陣嘆了口氣,進包抓緊時間睡覺,爭取養足精神,準備應對這夜更危險的夜戰。到午後一點多鐘,他被一陣叫聲喊醒,急忙跑出了門。

張繼原騎著一匹馱著東西的大馬,走到蒙古包門前空地,那匹馬前半身全是血,一驚一乍不肯靠近牛車。狗們一擁而上,把人馬圍住,猛搖尾巴。陳陣揉了揉還未睡醒的眼睛,嚇了一跳:張繼原的馬鞍上竟然馱著一匹受傷的馬駒子。他慌忙上前牽住馬籠頭,穩住大馬。馬駒子疼得抬頭掙扎,胸頸的幾個血洞仍在流血,染紅了馬鞍馬身。大馬驚恐地瞪大了眼,鼻孔噴著粗氣,一條前腿不停地打顫,另一條腿不時刨地跺蹄。張繼原坐在鞍後馬屁股上,下馬很困難,又怕血淋淋的馬駒摔落到馬蹄下,驚咋了坐騎。陳陣連忙騰出一隻手攥住了小馬駒的一條前腿,張繼原費力地把右腳退出馬蹬,小心下了馬,幾乎摔倒在地。

兩人在大馬的兩側,抬起馬駒,輕輕放到地上。大馬急轉身,瞪大眼,哀哀地看著馬駒。小馬駒已經抬不起頭,睜大了美麗的黑眼睛,哀求地望著人,疼得噝噝地叫,前蹄撐地,但已經站不起來了。陳陣忙問:還有救嗎?張繼原說:巴圖已經看過傷口,他說肯定是沒救了。咱們好久沒吃肉了,趁它還活著,趕緊殺吧。沙茨楞剛給畢利格家也送去了一匹咬傷的馬駒。

陳陣心裡格登一下。他給張繼原打了一盆水,讓他洗手,忙問:馬群又出事了?損失大不大?

張繼原喪氣地說:別提了。昨天一晚上,我和巴圖的馬群就被狼吃了兩匹馬駒,咬傷一匹。沙茨楞那群馬更慘,這幾天,被狼一口氣掏了五六匹。別的馬群還不知道,損失肯定也不少。隊里的頭頭都去了馬群。

陳陣說:昨天夜裡,狼群圍著大隊營盤嗥了一夜。狼群都集中在我們這兒,怎麼又跑到馬群那兒去了呢?

張繼原說:這就叫做群狼戰術,全面出擊,四面開花。聲東擊西,互相掩護,佯攻加主攻,能攻則攻,攻不動就牽制兵力,讓人顧頭顧不了尾,顧東顧不了西。狼群的這招要比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的戰術更厲害。張繼原洗完手又說:趕緊把馬駒殺了吧,等馬駒死了再殺,就放不出血,血淤在肉里,肉就不好吃了。

陳陣說:都說馬倌狼性最足,一點也不假。你現在有馬倌的派頭了,口氣越來越大,有點古代草原武士的兇殘勁兒了。陳陣把銅柄蒙古刀遞給張繼原:還是你下刀吧,殺這麼漂亮的小馬駒我下不了手。

張繼原說:這馬駒是狼殺的,又不是人殺的,跟人性善惡沒關係……算了,我殺就我殺。說好了,我只管殺,剩下剝皮開膛卸肉的活就全是你的了。陳陣一口答應。

張繼原接過刀,踩住馬駒側胸,按住馬駒腦袋,又按照草原的傳統,讓馬駒的眼睛直對騰格里。然後一刀戳進脖子,挑斷頸動脈。馬血已經噴不出來,但還能流淌。張繼原像看一隻被殺的羊一樣,看著馬駒掙扎斷氣。狗們都流著口水搖尾巴,小狗們擁上前去舔吃地上的馬血。小狼聞到了血腥味也早已竄出洞,沖拽鐵鏈,饞得狼眼射出凶光。

張繼原說:前幾天我已經殺過一匹駒子,沒這匹個大肉足。我和幾個馬倌吃了兩頓馬駒肉餡包子,馬駒肉特嫩特香,夏天吃馬駒肉包子,草原牧民本是迫不得已。千百年下來,馬駒肉包子倒成了草原出名的美味佳肴了。張繼原洗凈了手,坐在木桶水車的車轅上,看陳陣剝馬皮。

陳陣剝出了馬駒肥嫩的肉身,也樂了,說:這馬駒子個頭真不小,快頂上一隻大羯羊了。這一個月,我都快不知道肉味了。人還好說,小狼快讓我養成羊了,再不給它肉吃,它就要學羊叫了。

張繼原說:這匹駒子是今年最早生下來的,爹媽個頭大,它的個頭當然也就大了。你們要是覺著好吃,過幾天我再給你們馱一匹回來。夏季是馬群的喪季,年年如此。這個季節,母馬正下駒子,狼群最容易得手的就是馬駒。每個馬群,隔三差五就得讓狼掏吃一兩匹駒子,真是防不勝防。這會兒,馬群的產期剛過,每群馬差不多都新添了一百四五十匹駒子。額侖草好,母馬奶水足,馬駒長得快,一個個又調皮好動,兒馬子和母馬真管不過來。

陳陣把馬駒的頭、胸、頸這些被狼咬過的部分用斧子剁下來,又放到砧板上剁成小塊。六條狗早已把陳陣和馬駒圍得水泄不通,五條狗尾搖得像秋風中的蘆花,只有二郎的長尾像軍刀一樣伸得筆直,一動不動地看著陳陣怎樣分肉。多日不知新鮮肉味的小狼聞到了血腥,急得團團轉,急出了「慌慌、嘩嘩」的狗叫聲。

肉和骨頭分好了,仍是三大份三小份。陳陣將半個馬頭和半個脖子遞給二郎,它搖搖尾巴,叼住肉食就跑到牛車底下的陰涼處享用去了。黃黃伊勒和三條小狗也分到了自己的那份,各自跑到牛車和蒙古包的陰涼處。陳陣等狗們分散了,才把他挑出的馬駒胸肉和胸骨剁成小塊,放到小狼的食盆里,足有大半盆,再把馬駒胸腔里殘存的血澆在肉骨上。然後高喊:小狼,小狼,開飯嘍!向小狼走去。

小狼的脖子早已練得脖皮厚韌,一見到帶血的鮮肉,就把自己勒得像牛拉水車爬坡一樣,勒出了小溪似的口水。陳陣將食盆飛快地推進狼圈,小狼像大野狼撲活馬駒一樣撲上馬駒肉,並向陳陣齜牙咆哮,趕他走。陳陣回到馬駒皮旁繼續剔骨卸肉,一邊用眼角掃視著小狼。小狼正狂吞海塞,並不時警覺地瞟著狗和人,身體彎成弓狀,隨時準備把食盆里的鮮肉叼進自己的洞里。

陳陣問張繼原:牧民吃不吃馬駒的內臟?張繼原說:被狼咬傷的馬駒的內臟,牧民是不吃的。陳陣就先把馬駒的胃包大腸小腸掏出來,扔到爐灰堆旁邊,隨狗們去搶。然後從包里拿出兩個空肉盆,把馬駒的心肝肺,腰子氣管盛了滿滿兩盆,放在包里碗架下的陰涼處,留作下一頓的狼食和狗食。

陳陣問:難道你們馬倌拿狼一點辦法都沒有?

張繼原說:當了快兩年的馬倌,我覺得草原游牧,最薄弱的環節就是馬群。一群馬四五百匹,只配備兩個馬倌,現在加了一個知青也不夠,兩三個人黑白班輪流倒,一個人看馬群,哪能看得過來啊。

陳陣問:那為什麼不給馬群多配備幾個馬倌?

張繼原說:馬倌是草原上「飛行員」,屬於高難工種。培養一個合格馬倌不容易,要化很長時間。草原上誰也不敢讓不合格的馬倌放馬,弄不好一年就能損失半群。還有,馬倌太苦太累太擔風險。冬天夜裡的白毛風,零下30—40℃,圈馬常常要圈上一整夜,就是穿上三層皮袍,也可能凍僵凍掉腳趾頭。夏天的蚊子能把人和馬的血吸干,好多馬倌往往幹上十年八年就干不下去了,或者改行,或者受傷退役。咱們大隊的四個知青馬倌,不到兩年就只剩下我一個了。草原上馬倌常常不夠用,哪還能給馬群多配備呢?馬群流動性太大,速度又快;馬群里母馬小馬閹馬多,膽子小,容易驚群。馬倌在小包里只做一頓飯的工夫,馬群就可能跑沒影了。一丟馬群,往往就得找上好幾天,餓上好幾天。在這幾天里,狼群就可以敞開追殺馬駒了。上次四組的馬倌馬失前蹄摔傷了頭,一群馬一夜之間就跑出了邊境。場部通過邊防站,花了十幾天才要回馬群。這十幾天里馬群沒人管,損失就更大了。

陳陣問:兩國關係那麼緊張,人家怎麼沒把馬扣下?

張繼原說:那倒不會。兩國早就有協定,只要邊防站報准馬群越境的時間、地點和數量,尤其是兒馬子的頭數和毛色,人家都會派人把馬群送過來的,咱們這邊也是一樣。可是馬群在途中,被狼咬死吃掉的,雙方的邊防站都不負責任。有一回,人家報了120多匹,可咱們派人找了兩天才找到90多匹。馬倌說,那些沒找到的,多半被狼吃掉了。

陳陣抓住機會盯著問:我一直搞不明白,馬群為什麼經常會玩兒命的跑?

張繼原說:原因多著吶。冬天太冷為了取暖,要跑;春天脫毛必須出汗,要跑;夏天躲蚊子,要頂風跑;秋天搶吃牛羊的好草場,要偷著跑。可最要命的是為了逃避狼群的追殺,一年四季都得玩命跑。馬群流動性大,留不住狗。一到夜裡,馬倌沒有狗群幫忙下夜,就一個人看管那麼膽小的馬群,哪能看得過來。要是到了沒有月亮的晚上,狼群常常偷襲馬群。如果狼不多,馬倌和兒馬子還能守住馬群,狼要多,馬群驚了群,兵敗如山倒,馬倌和兒馬子根本守不住。

張繼原又接著說:現在我可知道成吉思汗的騎兵為什麼日行千里那麼神速了。蒙古馬天天夜夜都被狼群逼著練速度、練長跑、練體力耐力。我在馬群里常常看到馬與狼的殘酷生存競爭,太慘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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