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

盧龍節度使劉仁恭習知契丹情偽,常選將練兵,乘秋深入,逾摘星嶺擊之,契丹畏之。每霜降,仁恭輒遣人焚塞下野草,契丹馬多飢死。

——司馬光《資治通鑒·唐昭宗聖穆景文孝皇帝下之上》

蒙古習慣法:「其禁草生而創地者,遺火而焚草者,誅其家。」

——(宋)彭大雅《黑韃事略》

包順貴和烏力吉帶領幾個牧場幹部巡視了整個圍場的戰利品以後,走到畢利格老人身旁。包順貴下了馬,興沖沖地對老人說:大勝仗!大勝仗啊!這場勝仗你的功勞最大,立頭功。我要向上級給你請功。說完便伸出雙手要與老人握手。老人攤開滿是狼血的手掌說:埋汰埋汰,還是算了吧。包順貴卻一把握住了老人的手說:沾點狼血,也可以沾點您老的福氣,沾點立大功的光。

老人面色忽轉陰沉,說:甭提功不功了,功越大我的罪孽越大。往後可不能這麼打狼了,再這麼打下去,沒有狼,黃羊黃鼠野兔旱獺都該造反了,草原就完啦,騰格里就要發怒了,牛羊馬還有我們這些人都要遭報應。老人張開血手,仰望騰格里,誠惶誠恐。

包順貴尷尬地笑了笑,轉身又對滿頭血跡的二郎大發感慨:這就是那條大野狗吧?個頭真夠嚇人的。我在山坡上就看它能打會掐,真是一員虎將,是它頭一個衝進狼群,咬死了一條頭狼,把狼都嚇得退讓三分。它一共咬死幾條狼?陳陣答道:四條。包順貴連說:好樣的,好樣的!早聽說你們養了一條常咬羊的大野狗,有人向我反映,說你們壞了草原上的規距,讓我斃了這條狗。這回我說了算,你們可以接著養下去,還要喂好養壯。往後它再咬死羊可免死罪。不過,羊皮得交公,羊肉你們得掏錢。陳陣和楊克樂得連連答應。

陳陣說:這次打圍,我們知青一條狼也沒有打著,知青不如狗,真不如這條大野狗。眾人鬨笑。連知青們都笑了。

烏力吉笑道:你這話聽著已經不像是漢人的話了。畢利格老人也樂了,說:這孩子對草原的事兒可上心了,往後定是一把好手。烏力吉問:聽說你們倆還掏了一窩狼崽?楊克老老實實回答說:就昨天,一共七隻。沒有畢利格阿爸指點,我們倆哪能掏得著呢。包順貴說:七條狼崽,到秋天可就是一群狼,真不簡單。過幾天就把狼崽皮交給我吧,我出最高價,再多給你們一點子彈。說完又拿起地上的兩個大狼皮筒子說:我看了一圈,就數這兩個皮筒子個大毛好,我也先跟你們訂下了,也出最高價。我有一個老領導,過去打仗常年趴冰卧雪得了寒腿病,一直想做條狼皮筒褲,我得孝敬孝敬他呢。陳陣說:我還得在門前面掛幾天。我得給我們家的大野狗平反呢。包順貴訕笑說:那,過五六天我再來收皮吧。

獵場到處都是鮮紅的血跡和白生生的狼的裸屍,只有狼足還留著一紮長的狼皮。包順貴招呼獵手把狼屍統統集中到一處,並把狼屍以兩橫兩豎井字形的形狀,疊摞起來。不一會兒,三十多條狼屍,堆成了一個近一人高的屍塔。包順貴打開像機對著屍塔,變換角度一連拍了四五張,然後又吩咐所有獵到狼的獵手舉著狼皮筒子,站在狼屍堆的兩側,排成兩隊。三十多人高舉狼皮筒,皮筒狼尾幾乎全都拖地,最前面的一排,是那群傷痕纍纍,狼血斑斑的殺狼狗,蹲坐在地,哈著熱氣。包順貴讓陳陣照相,自己高舉著一條最大最長的狼皮筒子站在隊伍的中間,把狼皮舉得比誰的都高。而畢利格老人卻右臂挽著狼皮,半低著頭,笑容很苦。陳陣連拍了兩張。

包順貴向前邁了六七步,轉過身來對獵手們說:我代表旗盟革委會、軍分區領導,謝謝大家了!你們都是打狼英雄,過幾天照片就會登在報紙上。我要讓大家看看額侖草原的狼災有多厲害,一次打圍就打死這麼多的狼,這些狼大多是從外蒙古跑過來的,軍馬群的損失主要就是這群狼乾的。我也要告訴人家,額侖草原的幹部和牧民還有知青沒有向狼災低頭,而是以堅定的決心和精心的組織,給狼群以狠狠地回擊。這場滅狼運動才剛剛開始,我們完全有信心把額侖草原的狼乾淨、全部、徹底地消滅光。

最後,包順貴還揮臂高呼:打不盡豺狼決不下戰場!

除道爾基一家和幾個知青以外,應者寥寥。包順貴下令隊伍解散,就地休息,等待巴圖。

包順貴盤腿坐在地上對烏力吉說:現在邊防這麼吃緊,上面一直催我抓緊時間組織民兵軍事訓練。沒想到這次打圍,歪打正著,倒來了個刺刀見紅的大實戰。烏力吉說:草原蒙古人天生就是戰士,真打起仗來,一發下槍,個個都能上陣。今天你真是一舉兩得,又打了狼,又練了兵。那你就寫兩份總結報告報上去吧,上面一定會滿意的。

知青們都聚到陳陣楊克這裡看狼皮筒子,大家撫摸著皮筒好生羨慕。王軍立說:要不是你們包的這條野狗,咱們知青的臉就丟大了,簡直當了蒙古騎兵的僕從軍了。陳陣說:自古以來,咱們漢人的武功和勇氣就是不如游牧民族,不如人家就應該向人家學習,能當上僕從軍跟牧民實地學習打獵打仗,這種機會上哪找去啊。王軍立不屑地說:游牧民族雖然經常入主中原,還兩次統治全中國,但是最後還不是被中華先進文化所征服了嗎?草原民族雖然是一代天驕,但終究只識彎弓射大雕,徒有武功而已。

陳陣反駁說:那不一定,你別輕武重文,歷朝歷代,沒有武功,哪來的文治?沒有武功,再燦爛的文化也會成為一堆瓦礫。漢唐的文治是建立在武功的基礎上的。世界歷史上許多文明古國大國,不是被武功強大的落後民族徹底消滅了嗎?連文字語言種族都滅亡消失了。你說漢族文化征服了落後的草原民族,那也不全對,蒙古民族就長期保留著自己的語言文字、圖騰信仰、民族習俗,至今堅守著草原。要是蒙古民族接受了漢族農耕文化,把蒙古大草原開墾成大農田,那中原的華夏文明可能早就被黃沙吞沒了。赫魯曉夫就是想用大俄羅斯的農

業文明和工業文明,來征服哈薩克的游牧文明,結果怎麼樣?竟然把世界少有的一大片優質草原,征服成了沙漠……

女知青孫文娟一看幾位好戰的男生又要爆發舌戰,連忙打斷:好了好了,平時放牧各組遠隔幾十里上百里,好不容易才聚到一塊,可一見面又要開仗。你們男生一到草原都快變成狼了,一見面就掐,你們有完沒完啊!

二郎看到那麼多人來摸它的獵物,很不舒服,它慢慢走近他們。孫文娟以為知青包的狗從不咬知青,便從懷裡掏出兩塊奶豆腐來犒賞它,她說:二郎二郎,好樣的……

二郎一聲不吭,也不搖尾巴,瞪著惡眼,朝眾人走去。孫文娟有些害怕,連退幾步。陳陣大喝:回來!但為時已晚,只見二郎大吼一聲,向知青們猛撲一步,嚇得孫文娟坐倒在地。楊克氣得大罵:混蛋!抄起馬棒就要下手,可是二郎挺著脖子,一副寧可挨打也不逃跑的架勢。這可是一條一氣兒殺死四條狼的野狗,楊克怕打出它的狼性來,不敢輕易下手,只得放下了馬棒。

王軍立氣呼呼地說:往後誰還敢上你們包?要不是看在它殺狼的份上,我非得剝它的皮,吃它的肉不可。陳陣連忙道歉說:這是條怪狗,狼性大,不通人性。你們得常來,混熟了,它就認你們了。

大多數知青都散了。陳陣拍了拍二郎的腦袋,對它說:你看,我的同學都快讓你得罪光了。楊克壓低了聲音說:養了條惡狗就把人嚇成這樣,要是……要是小狼崽長大了,誰還敢到咱們包來?陳陣說:不來拉到,動物比某些人有意思,咱們就跟狗和狼做伴兒。

張繼原走到二郎身旁摸摸它的頭說:我倒是越來越欣賞二郎了,人是得有點狼性才成。我沒套住那條狼,不是技術問題,是我膽氣不夠,手軟了。

二郎向屍塔走了幾步,望著白生生的狼屍發愣。幾十條大狗都站得遠遠的,又敬又畏,沖它搖尾巴,只有巴勒昂首闊步走到它跟前,二郎不卑不亢地和它碰了碰鼻子。二郎在得到牧場領導和牧民的首肯之後,又終於被二隊的大狗們接納了。但陳陣發現二郎眼中卻流露出失落,陳陣摟著它的脖子,不知該如何安慰它。

畢利格老人被包順貴請到獵手最多的圈子裡去。在圈子中央,老人用草地上撿來的羊糞粒和馬糞蛋擺沙盤,講解這次打圍的戰術。大伙兒都聽得很仔細。包順貴一邊聽一邊問,不時叫好。他說:這一仗真是可以上軍事教科書了,比狼群圍殲馬群那一仗還要精彩,您老真是個軍事家了。這場戰鬥就是派一個團長來指揮,也不定打得贏。陳陣插話道:要是在成吉思汗時代,畢利格阿爸准能成為大將軍,能跟木華黎、哲別和速不台那幾位大將不相上下。

老人慌忙擺手說:可不能這麼比,這麼比我,要惹騰格里生氣的。那幾位都是蒙古的聖人,一打起來,就能打下七八個國家幾十個城幾十萬軍隊,沒有他們,蒙古大草原早就讓別人開了荒了,我一個老奴隸,哪能跟他們比啊。

天近中午,巴圖還沒有回來,大隊人馬準備回營。這時,一匹快馬從西北方向十萬火急地奔來。馬到近處,馬倌布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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