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千金鑄鼎 第084回 古城海陽

張承明醉了。

他不能不醉,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

作為一個新郎官,在義豐這個不算大也不太小的地方,正是三親六故、同年好友們爭相取樂的對象。因此當一個又一個滿面帶笑的朋友與親戚都端了酒杯輪流上前時,沒過幾輪他就已經覺得頭暈目眩,只知道一口又一口將不辨滋味的酒液倒入口中。

直到家人見勢不好,這才由族中一個年長的四爺爺出來,將一群敬酒的小傢伙們罵走,才把可憐見的新郎官救將出來。

只是此時,新郎官早已經粘牙倒齒,搖搖晃晃地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只是臉上的快樂,也因此毫不掩飾地流露了出來。張承明扯著每一個在他眼前的人,都口齒不清的一定要和對方再喝一個。

因為他高興。

是啊,高興。因為他這新娘子,可是方圓幾十里地聞名的佳人呢。

新娘子閨名叫巧娘,是本地柴大戶的小女兒。

柴巧娘不只模樣出落得水靈靈的,更難得脾氣溫柔和婉。除此之外,柴大戶雖然說是個土財主,但巧娘卻自小便讀書習字,更生得一副巧手,描龍綉鳳,女紅出眾。

若非張家歷世仁紳,張承明又是張氏族中最特出的少年俊才,哪會有今天迎娶巧娘的美事?

一想到巧娘那張吹彈得破的俏臉,以及溫軟如玉的小手和輕聲細語的溫柔可人,張承明心中不由得劇烈地跳動起來。

那還是今年元宵時,自己費了多少好話,又用了多少心思,才在上燈夜偷偷見了當時還是自己未婚妻的巧娘一面。

雖然只是匆匆數語,最後連拉拉手都嚇得心驚膽顫,但卻讓張承明足足沒事時就傻笑了有半年多。

今天,終於等到了今天。張承明臉上又流露出了時時出現的傻笑。

一眾客人見此情景,或是笑罵張承明想老婆想得呆了,或是眼紅「好白菜全讓豬拱了」,或是藉此端了酒又來起鬨,廳上亂糟糟地熱鬧成了一團。

當討了賞錢的丫環終於關了門,將張承明和他的新娘子留在洞房之中時,張承明的心臟幾乎已經不會跳動了。

他看到巧娘頭上蓋著大紅的蓋頭,靜靜地坐在床邊。

他看到蓋頭下巧娘含羞帶笑的臉,如同一朵盛開的芙蓉。

他看到巧娘止住了自己解她衣襟的大手,低頭輕聲地要自己熄去燈燭。

然後他就甚麼也看不到了。

他好像是忽然就睡著了。

似乎有甚麼極不安的東西在心中跳動,張承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醒將過來。他覺得手腳似乎被大山壓住一般,一動也不能動;口中幹得如欲冒火,可他用力想叫人給他倒杯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來。

之後自己身邊的一些奇怪的聲響,讓他疑惑起來自己身在何方。

「我這是在哪?我這是怎麼了?啊……今天不是……」他忽然想起此刻應該是自己的洞房之夜。那巧娘呢?自己身邊這是甚麼聲音?

他用力的轉動眼珠,借著透過床簾的月光看去,卻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只見身邊一具白羊也似的少女嬌軀,身上未著片縷,兩隻白潔的長腿高高地舉起,纖細的腰肢不斷地扭動迎奉著,口中不停地發出嬌喘與呻吟的聲音。

再看她面上紅潮滿布,嬌好的眉目似痛苦又似快樂的微皺著,不正是自己的嬌妻巧娘!

張承明幾乎停止了呼吸,眼前一幕對他的衝擊太大了。他用力睜大雙眼,只盼著這是一場惡夢。然而無論他怎麼用力,眼前景象毫無變化地上演著,真實到不能再真實。巧娘伸出雙手,似乎在緊緊地抱著甚麼東西,以一個極為放浪的姿式,不斷地接受著那不知來自何方的衝擊。而其身上,卻是空空如也,好像她迎奉的,只是一個想像中的人物一般。

刺激……憤怒……恐懼……悲傷……種種複雜的情感如潮水般洶湧在張承明的心中,一時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動得超出了限制,一股百味雜陳的情緒在胸中衝突跳蕩,刮雜雜地讓他的胸膛幾乎要炸開了一般。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依然掙不脫約束住自己的無形枷鎖。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只覺得一股甜甜的、鹹鹹的液體從口中噴濺而出。

「啊——」一聲凄厲的慘嚎聲傳遍了張家大院的上空。

※※※

「一二三,二二三,跟隨師傅上茅山。

茅山有個茅老道,收我作徒弟把藝傳。

收下徒弟整十個,倒有九個成了仙。

阿大我偷懶沒學會,師傅一怒把我趕下山。

閒遊到此無事干,變個戲法兒大家觀。

先變個獅子滾繡球,再變個珍珠倒捲簾,珍珠倒捲簾……」

秋日溫暖和煦的陽光,灑滿海陽城的大街小巷。一個面色蠟黃的漢子,正在海陽城中最大的酒店望海樓下,當地擺開場子,敲著竹板,唱了一段蓮花落的切口。待見得周邊聚攏的人越來越多,這才收起了竹板,四下拱拱手,忽然雙手一抖,憑空便出現了一隻斗大的繡球。迎風一展,手中繡球忽然又變成了兩隻。圍觀眾人見了,不由爆出了一陣陣的喝彩聲。

「嘿嘿,這漢子咱們一路也見了幾回了罷?怎麼老是這一口?那茅山宗的要知道他這般編排人,只怕早一巴掌把他打到十八層地獄去了。」酒樓上一個精瘦的年輕人見了樓下熱鬧,精光閃閃的眼睛略略一掃,又回過頭來笑著說道。

「哪有甚麼茅山宗了還?」對面一個滿面紅光的胖子不以為然地道:「早在前朝,官府不就將各宗合成正一道了么?我雖然不算江湖中人,也知道這些事。你這猴子就是愛咸吃蘿蔔淡操心!」

「拉倒罷,江湖和道門是兩回事。何況正一合宗那是前朝朝廷的事,你以為官府下個詔書人家就真滅了宗不成?內里道道多了,你這胖子也就是傻吃孽睡,知道甚麼!」瘦子毫不留情地道。

原來這瘦子,正是跟隨梅清的候申。而那胖子,卻是經歷司中如魚得水的黃胖子黃仲滿。

梅清面露無奈,轉回頭看著二人。此次外出公幹,為著與官府打交道方便,又想應承以前黃胖子一直想到內組深造的強烈要求,這才把他要將過來。

黃胖子到了內組自然歡天喜地,聽說外出公幹更是喜出望外。據他說道這類公差最是清閑不過,油水又不少。而且到了地方,那就是大爺。管你幹甚麼三品五品官員,見了咱錦衣衛出京巡察的,都如耗子見貓一般,少不得諸般孝敬滾滾而來。

要不是梅清力阻。只怕這胖子先要訂下幾個大箱子,著人一路先挑過來了。

原本按梅清設想,此次奉六爺之命,到永平一帶,查訪聞香教之事。順便打探「千金爺」的消息,少不得與黑白兩道都有些接觸。自己帶了黃胖子、候申二人,一白一黑,豈不正方便行事。沒想到這二人就像天生八字不合,見了面便開始互相看不順眼。你說我死胖子,我說你瘦猴子,總之唇槍舌劍,冷嘲熱諷,一路上不停地拌嘴。無論梅清怎麼解說,就是不得安寧。

好在趙大有吃中秋夜那一嚇,弄得現在還沒安養過來,因此只帶了姚、周二人同來,不然加上那個糊塗搗亂的傢伙,還指不定亂成甚麼樣呢。

黃胖子這廝,對於吃這一道有解不開的愛好,因此上一路來,但凡到了一地,定要尋上當地最大的酒館,美美地吃上一頓。候申為此不知冷嘲熱諷他多少回,口口聲聲道:「某人是不是豬托生的,怎麼走一路啃一路呢?」

黃胖子不以為然地道:「那也比猴托生的好,尖嘴猴腮,吃點東西還賊眼溜秋的沒個好人樣。」

無論如何,到了海陽後黃胖子依然風格不改,找了個當地人打聽了一下,然後幾個便直奔這望海樓而來。

說是望海樓,也不過是一間兩層的小酒樓。不過見其裝飾得古色古香,正臨著濡水一處迴旋所在,身後乃是一處橫斷山嶺。雖然此處離海還有數里,望不見海水浩淼煙波,但把酒臨風,俯看濡水迴翔,倒也別有一番生趣。

梅清與黃胖子相對而坐,候申打橫,卻不好好坐著,卻蹲在長凳之上。姚定國、周昌二人未與三人同席,而是另佔了一個桌子。

梅清這裡放眼遠眺,只覺大河橫流,碧透如洗,果然有些秋日開闊的景象。卻聽黃、候二人在那裡拌嘴,轉過頭來,見這兩個傢伙沒看眼前景色,卻指著酒樓另外一側,看人在變戲法。

「罷么罷么,這等戲法有甚麼看頭?黃兄,候申,還是少說兩句,抓緊招呼跑堂的過來,咱們吃完還有些事呢。」梅清見二人兀自爭個不休,只得搖頭道。

「唉,我說梅子,還不是你非要搞這微服私訪的把戲。你說咱們也不是甚麼大人物,至於弄得這神神秘秘的么?這要車馬轎服的招呼過來,哪怕地方上不把咱當神仙供起來,還用咱們自己窩在酒樓里點菜么——得得,猴子你也不用瞪我,反正咱倆誰說了都不算。」黃胖子絮絮叨叨地說著,又費力地扭過好幾道溝的脖子,大聲喊道:「跑堂的吶,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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