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賦 第三章 蒼龍闕下馳騅馬

接下來兩天,那送宅子的人還未出現。小計倒沒像平時那麼的好奇,纏上韓鍔來對這件異事只管胡猜。韓鍔卻已隱隱斷定那送宅子的人和昨夜「龍門異」的來襲必有關聯。否則,那伏擊怎麼至於銜尾即至?但他不走,倒要看看他們還有什麼舉動。他這次重返長安之行雖然隱秘,卻本就是打算直面東宮太子的鋒鏑之所向的。

奇的是小計這兩日只是悶悶的,有時強裝出開心的樣子來,也不如平時自然好玩,他每日只在宅內修復著他的什麼陣法。韓鍔因為要籌思他在長安行事的計畫,卻也沒有出門。這日看了半天小計的舉動,因笑問小計布的到底是個什麼陣,小計眼睛一翻,說道:「鱷魚陣。」

韓鍔一愣,這名字他還從沒聽說過——小計這孩子怎麼行事這麼古怪,連布的陣名也跟別人不一樣,什麼時候又有這樣的陣勢了?

他撓了下頭,虛心請教,卻聽小計一笑道:「不懂了吧?還是我給你說吧:取你的名,加上我的姓,合在一起,不就叫做『鍔余』大陣?」

韓鍔不由大笑。小計也得了意,竟專門在那粉白的影牆上用拙筆畫了幅畫,說那是陣眼,指給韓鍔看,笑道:「鍔哥,你就是那隻大鱷,我就是那隻可憐兮兮每天陪在大鱷身邊說不定哪天就被吃了的、膽戰心驚的小魚兒。小魚兒要是有了什麼錯處,大鱷可要體諒些則個。」

韓鍔「呸」了他一聲,卻仔細看他畫的那鱷魚。不知怎麼,越看越覺得那份悶悶的神情真是很像自己。以後經過那影壁,就不只覺親切,彷彿真有點兒把這宅子當成了自己的家一般。

可他們這三天過得卻並不平靜。原來,他們這小巷子對面的地界就是怡王府。頭一日,怡王府後廚的管事在這裡吃了虧,接下來每天就都來吵鬧,帶來的幫手也一日強似一日。頭一回帶來的還只是他們廚下的廚役,人人抄著剁肉的刀,二三十個。好不風勢,被余小計一陣亂拳打跑了後,下一日重整兵馬,來的就有王府侍衛了。那些侍衛一個個衣履鮮明,喑嗚叱吒,那叫一個風光!

可余小計這三年多來,有名師在側,加上苦苦修習,豈是白練的?平時跟韓鍔在一起,就苦於沒有出手的機會。他本是好事的人,這時如何禁得住別人撩他?那群侍衛看著威武,卻被他一通亂拳,全部驅散。余小計看著他們那副樣子,口裡恨恨道:「奶奶的,老子們在疆場浴血殺敵,就是為了保護這些小婦養的在家裡作威作福?真恨不得羌戎人殺進長安來,把他們一個一個都給咯喳了!」

韓鍔在旁邊微微含笑,看著他臉上那一副少年人睥睨自豪的神情,只覺有趣。岔話道:「你這個陣勢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擺成?這個大宅子怎麼看都像是一個陷阱,咱們住住也該走了吧?」

余小計卻笑道:「鍔哥,再遲一遲。明天,明早兒我就可以弄成了。」說著,他一笑:「嘿嘿,等那些龍門異、北氓鬼什麼的再找來,光憑這陣,我要先繞他們個七昏八素,最後卻發現正主兒已經不在了。」

他想的得意,嘴裡撲哧笑了出來。

沒想第二天一清早,門口又是一片喧噪。韓鍔皺了皺眉,小計情知定是怡王府的人又約上什麼人來了,生怕韓鍔不許他出去。不等韓鍔開口,身子一溜,已溜出大門外。

韓鍔這兩日天天盤算著怎麼給小計提起他的身世,只怕自己提起那話後,小計就不免連日煩心。見他這兩日難得快活,卻也不願攔他,且先由著他樂上一樂。那余小計一向自認有鍔哥撐腰,別說什麼王府,就是天大的禍他又哪會略皺一下眉頭?何況這兩年他可是硬打硬地在沙場上磨練過來的,論起打架,他會怕誰。他才竄出大門,卻見今日來的人果與昨日不同了,衣服混雜。不只有怡王府廚下的廚役,還有侍衛,更有一些人雖長袍在身,但腰腿精健,分明就是修習技擊之士。余小計臉一沉,冷喝道:「又搬了救兵來了?別的別多扯了,想動手你們就上吧!」

那邊管事的這回請來的卻是開武館的一撥人。余小計注目向那幾人立身處,一眼掃去,已覺得其中一個身材壯偉的只怕是其中一等好手。他惱那怡王府無理取鬧,開口更不客氣,戟指一指:「你就是他們今天請來的咬人的狗?你叫什麼?」那漢子大怒,一扯衣襟,暴喝道:「小畜牲,今天我杜江要不教訓教訓你,你還真不知道這長安城裡的規矩了!」

余小計聽得他說了一個「杜」字,已是心頭做惡,更不答話,身子向前一竄,猛的一掌就向那漢子臉上摑去。他出手極快,不求傷人,但求快意。那漢子練的功夫走的沉穩一路,這一掌居然被他掃著,雖不致受傷,臉上登時也火辣辣的,那種羞忿更是讓他難耐。雙手一撕,已把長袍撕下,大叫著就向余小計抓來。余小計身子一聳,已向右避去。那幫人聽得了管事的說過這少年有功夫,那些王府的人為不致太掃自己顏面,雖看不出小計修練的到底是何門何派。卻也把他的修為胡吹了一通,免得自己太沒面子,所以今日他們很約了幾家武館裡的好手。來人也對小計頗存戒心,更知他身後還有撐腰的。這時一見,有人就使了暗絆子,暗地裡出手相助。

可余小計這兩年的修為確實也非同小可,他年紀說實的應已十九了,這兩年發育得全,又勤加磨練,豈同一般?可是陣前軍中大陣勢里闖蕩過的!一身修為,切近實用,實非等閑的花拳繡腿可比。他身子一繞,順手已向身邊另一漢子臉上抓去。他生性靈動,身手極活,從韓鍔手裡學來的踏歌步可是韓鍔一竹板一竹板打出來的功夫,那人被他伸手一抓,登時傷了顏面。余小計不敢傷人太重,生怕鍔哥做惱,卻又不肯輕易地饒了這幫仗勢欺人的傢伙。只見他左盤右繞,一身身法施展開來,左兜右轉之下,那十來個怡王府請來的好手幾盡都被他騷擾到。來人本來見他年少,還想依著江湖規矩單打獨鬥,這時人人被他騷擾到。有的更是中了一爪一掌,深受羞辱,不免齊聲鼓噪圍攻起來。余小計這大半年來被韓鍔擔心他安危,越管越緊,好久沒有暢快出手過了。這時反得了意,招隨身走,攻閃進退,仗著一雙空手竟把那十幾人盡都招呼下來。他本存嬉鬧之心,並不肯得手就回,一時把這個絆個跟頭。一時又借力摔倒那一個,一時場中虎吼連連,他似個泥鰍似的鑽來鑽去,看似可欺,其實已把便宜占足了先。

韓鍔本擔心他,這時遠遠在門內眾人望不到處看著。看了會兒,不由唇角微微含笑。心道:小計功夫雖未大成,但放之江湖,只怕修習技擊之士,不是一流好手卻也不用替他怯懼了。余小計的身法越施越慢,這慢字原要比快字更難,要的是差之毫厘,去之千里。足足鬧了近有小半個時辰,身上都微微出了一層汗,只覺四肢舒展,大是爽快。知道要再鬧下去鍔哥只怕就要說了,口裡敞聲一笑,嘻嘻道:「好,你們即不想光鮮下場,一定要丟上一個臉,那我就叫你們丟一個好了。」

說著,他身形一低,直貓下身來向場中鑽去。只聽人群中一片驚呼,人人雙手下捂,卻是一個個漢子的腰帶已被他二指夾斷。余小計嘿嘿一笑,出手促狹,直朝那些人腰胯下攻去。不一時,已有數人腰帶被他扯斷,有來不及伸手去拉的褲子登時脫落於地。一時人人面上見汗,無力相攻,倒是在躲他這樣的搗蛋攻襲了。余小計怎肯住手,忽聽得四周王府旁觀的人一聲驚呼,卻又夾著竊笑。卻是有一個武師因為天熱,只穿了外褲,裡面沒著小衣。被小計一指夾斷腰帶,不及掩飾,胯下那黑黢黢、長的圓的、皺皮賴肉一時盡現。余小計也是詫然一笑,手下使壞,拉住那人外褲一撕,登時一條褲子被他徹底扯破撕落。那人急得雙手下掩,無處可躲。旁人又是駭又是笑,場子一時亂到了極點。韓鍔在門內看到鬧得太不像話了,正要開口喝止,卻聽一個老者的聲音道:「太不像話了!」

那聲音從巷口傳來,韓鍔在門內一聽那人出聲,心下就一凜:來的人是個行家!余小計也聞聲知警,身子向後一退,怡王府的手下連同幫手們已聞聲向兩邊避去,只見一個花白鬍子的五十有餘的老者已青黑著臉走了前來。旁邊有人低聲道:「好了,王總教習來了。」更有適才受了辱的漢子怒目看向余小計,眼光恨不得殺人般,似是在說:我們王總教習來了,這下有你的好看。只見那老者已走到近前,冷聲道:「我王通活了五十多年,還沒見過哪個練技擊之術的用的這等冒失促狹卑鄙的手段。你家的尊長在哪裡,他們不管教,我這多事的人可是要管教的了。」

余小計先聽他出聲底氣極足,心中也不免微一驚怕。這時見他不講道理,反責自己卑鄙,心頭一怒。反正有鍔哥在後,又怕他何來。只見他不怒反笑:「我余小計活了十多年,現在才發現不只是我們小孩兒,原來好多大人也一樣的愛圖方便,內褲不穿。有趣呀有趣!老頭兒,你是他們的總教習,是不是你們武館修你們這門功夫的人要不穿內褲的?那我可真的要投到你門下學藝玩兒。」

那王通卻是長安技擊圈內有名的教頭,活這麼大,一向被門人弟子捧著,哪容過別人這樣當面嬉皮笑臉。他臉色一沉,喝道:「無恥小子!」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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