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戎馬逸 第十六章 荒春望斷正長吟

「余婕?」韓鍔一愣。

「不錯,就是余婕。你奇怪我怎麼會認識她的吧?她就是我養大的呀。」

韓鍔更是一愕。他靜了下,方才道:「今天,你可以告訴我小計他的身世了吧?」朴厄緋微笑點頭:「不錯,但你要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救我一命,今夜,有人要殺我。」

韓鍔一怔抬眼:「誰?你怎麼知道今夜會有人要殺你?」

朴厄緋卻忽輕輕地嘆了口氣。韓鍔不知怎麼忽然想到三天前他見過的「漠上玫」,為什麼那女子的身形卻給他一絲熟悉之感?

他腦中電轉,想了想,沉吟道:「是跟『漠上玫』有關吧?你跟『漠上玫』,只怕有很深的關聯吧?」他心中只是猜疑,所以問得極有枝巧。

朴厄緋一愕抬眼:「你怎麼知道?」她心思沉在別的事中,所以不查之下脫口而出,卻見韓鍔正默默地在盯著自己,苦笑了下:「不錯,我是跟『漠上玫』有關聯。我一個女子,活在這塞外是不容易的,何況我是這樣一個愛好奢華的女子。韓宣撫使,怎麼,這件事你也要干涉嗎?我們可沒有觸怒連城騎呀,只是接下了大漠王那一攤生意。」

她的話里有一點冷誚的意味。韓鍔心裡卻嘆了口氣:這世上,怎麼每個人都不那麼簡單的?朴厄緋、漠上玫、伊吾武士……這一切之間到底有些什麼關聯?只聽他簡短道:「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朴厄緋也簡短答道:「為了錢。」

「不過這性命之憂的事卻和『漠上玫』的事沒有任何干聯。小鍔,你還沒有答應我呢?」她叫他小鍔,是為韓鍔適才一時情懷激蕩之下叫過她『緋姐』。韓鍔苦笑了下:這下賴是都賴不掉了。他擺擺頭:「我答應。」

朴厄緋面上一笑,似很高興,接著道:「我也不謝你了。因為,你也不是為了我才答應的,你是為了小計。」

韓鍔並不接她話茬,接著問道:「你怎麼知道有人要殺你,而且,你怎麼能斷定就是今夜?」

朴厄緋道:「因為,今夜是冬月三十,十七年以前,輪迴巷余國丈一家也是今夜被殺的。他的輪迴巷本有妙用,可以避敵。但是,在冬月三十這一日,在四更時分,這陣法卻有些破綻。」

她低低地嘆了口氣:「所以,如果有人要殺我,她選的日子也一定會是今夜。我這王宮後宅裡布得也有一個十詫古圖,雖不如輪迴巷中之妙用,但要殺我,卻還是今夜會方便一些吧。」

輪迴巷?——又是輪迴巷。時間已過了快兩年了,沒想轉來轉去,居然還沒有走出那個輪迴巷。韓鍔心中一片恍惚,卻知道,好多秘密,也就要大白於今夜了。

朴厄緋忽抬頭道:「知道我當年為什麼會遠嫁塞外嗎?」

韓鍔搖搖頭,他怎麼會知道。但他知道,她要提起那段舊事了。朴厄緋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卻是主動遠嫁的。那一次和親,沒有哪個宮人願來,但我是主動來的。」

「我本來就是陪侍余簌兒當年一起進宮的。多久了?二十來年了吧?那時,我還是梳雙丫鬟的年紀。本以為這一生就要沉埋終老了——多少宮人就是那樣過去的。但我的親人卻多不那麼想,他們『都雲入內便承恩』,因為我也算『臉似芙蓉胸似玉』吧。余簌兒,也是余家小姐,也就是後來的余淑妃,再後來的余皇后。這個人你總該聽到過無數次了吧?我是跟她在一起進宮的,卻再也沒有想到,會是她,得蒙聖眷,我卻成了服侍她的人。無論怎麼說,她都不算是一個多漂亮的女人——就算不跟我比。」

「但我後來才漸漸明白,她還是有她生性的獨特之處的。她的性子,怎麼說呢,就像一個溫潤的小玉壺,即不燙手也不冰手,平平常常的有一種居家的味道。我都快忘記最開始皇上是怎麼遇見她的了,慢慢慢慢,卻寵愛日深。可能因為,後宮雖粉黛三千,佳麗無數,也只有她這樣的性子會把皇上不當帝王,只當做平平常常的一個人一樣來看待吧?」

「我一直跟在余淑妃身邊,眼見她封為貴妃的,也眼見到皇上對她的寵愛日深。我倒也沒嫉忌過,因為她的性子實在很好,對我也很好。那兩年,我漸漸長大,姿容愈盛,皇上卻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看來,他對余淑妃的好,倒不是全出於色之一念的。因為聖眷日隆,余國丈在外面也聲勢日盛,余淑妃卻一直愁然不樂。當時我還不太明白,後來才明白了,那是為了余國丈的聲勢已冒犯權貴,更惹惱了東宮太子。」

「三年多以後,余淑妃懷孕了。大家都很高興,皇上對東宮太子一向不太滿意,甚至數度私許余淑妃孩子如果生下來,是個男孩兒的話,以後就一定讓他繼位。這雖是密語,但宮中人多口雜,這話,後來還是傳出去了,我想那東宮太子也一定知道。」

「就在余淑妃即將臨盆之日,有一天,她半夜的尖叫忽然把我驚醒。我連忙趕去,卻見她捂著腹部在床上痛得亂滾,一隻手指著窗外。窗外,是一個黑漆漆的夜,我就知道她是遭人暗算了。那一掌打在腹部,她卻不敢聲張,怕禍延家門。孩子的命估計保不住了,我只見她眼中的淚在流。那時,真的覺得所有人世的尊榮都是害人的——如果不是,暮華院中還有一個仁心仁術的祖姑婆。」

「那下手之人下手得十分陰毒,卻並不重。他只要一掌成為內傷,害了這母子的性命,卻並不讓她們當即就死,落下痕迹。那晚,孩子就生下來了,滿宮之人都以為生下的是一個死嬰,只有我知道不是。那孩子一生下來還是有氣的,余淑妃眼睜睜地盯著祖姑婆,一句話也說不出,但滿眼俱是懇求,求她救得那孩子一命。祖姑婆的手法極為古怪,她封住了那孩子的七竅六識。當時房中只有我,余淑妃,祖姑婆三人。祖姑婆說:這孩子已成內傷,先天是不足了,如果讓他開聲啼哭,兩三日後,命就保不住了。所以她以胎息之術冒險封住了他的七竅六識,讓他還如胎息於母腹之內。如果命大的話,兩年之後,也許可啟開封禁,他還得以重生。不過,這還要埋下一段隱患,那就是。他先天骨齡胎氣與後天年齡不合,日後長到十三四歲時必有大難,到時,就非得要密葯煉製的徒然草才能救得。」

韓鍔一驚,開聲道:「小計?」這一驚他驚得手都有些顫了,聲音里也有一絲髮顫:小計的身世原來是如此,難道……他顫聲而問:「難道,他竟是皇子?」

朴厄緋的面色怔怔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余淑妃的孩子是肯定的了,但究竟是不是皇子我卻不知道。」

韓鍔一怔,卻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朴厄緋一嘆:「我不知道你聽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人名?他名列『紫宸』,也是『紫宸』老大俞九闕的最好的兄弟,他叫,衛子衿。」說起這個名字,她的神色間不知怎麼突變得惘然。

韓鍔只覺頭上的汗水簌簌而下,想起衛子衿的風神相貌,想起小計那尖尖的下頦與大大的眼睛,已明白樸厄緋暗示的意思是什麼。口吃道:「你是說,他不是皇上的孩子,而是……」

朴厄緋一嘆截住,「死者已矣,我們不好亂說的,我也只是懷疑些罷了,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的。我想皇上也不知道,包括那衛子衿估計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的孩子,除了余淑妃,我想沒有人能知道。你知道,大荒山一脈的秘術是很古怪的,余皇后心裏面……只要有那個衛子衿,只要心裡想著他,不是他的孩子,她也能讓他多少有些像他的。」

韓鍔不由就是一呆。朴厄緋似是很不願提起關於衛子衿這一段的事,繞過道:「見孩子沒有留住,皇上極為傷心,余淑妃卻似鬆了一口氣。那孩子已被祖姑婆偷偷帶出宮去,在葯室中靜擬胎息,以待還魂之日了。皇上對余淑妃的聖眷卻依舊不減,幾個月後,為了哄余淑妃開心,因為皇后死了,就立她為皇后。可惜,余淑妃卻沒有那麼好的命,十七天後,她就死了。我不知她死於新傷還是舊傷,那時她已移居芝蘭院中靜養,而沒有住在後宮。但我知道,她一定是死在東宮一黨人手裡的。」

韓鍔只覺手心微微出汗,只聽朴厄緋道:「余皇后死後不久,余國丈家也滿門遭滅。我知道,接下來的可能就是我了。正好傳來了和親的消息,我不管不顧,馬上暗地裡謀劃,讓朝廷遣我前去和親。沒想天可憐見,我還真去成了。我知道只有這塞上才長得有徒然草,我顧念著余淑妃當年對我的一點好處——我們真的情同姐妹,所以還惦記著這徒然草。」

「我還不是一個人來的,我帶著當年余國丈滿門遇害時剩下的唯一一個在外的遺孤,也是余國丈的私生孫女余婕來的。」

「——所以我說,余婕是我一手養大的。那時她才三歲,可這丫頭,極為穎悟,功夫學得不錯外,心性也高。長到十四歲,她因從小就聽我說過她家門之事,就一意回去復仇了。那以後,她找到了小計。你知道,我們出身於大涼山一脈。大涼山原多異術,余婕修為得不差。我說:『憑你一個人,怎麼能復仇?』」

「她說,她以命相之理推算過,如果機緣得巧,她會找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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