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戎馬逸 第八章 風雨時時龍一吟

韓鍔在前面逃,杜方檸在後面追。韓鍔其實也不知自己到底在逃些個什麼,而杜方檸,卻知道她自己到底在追些個什麼嗎?

韓鍔負傷之後,體力到底有些不支,空中。猛見杜方檸騰身而起,一條青索一展,已在空中打了個結,一抖就系住前面飛奔的斑騅的馬尾。斑騅痛嘶一聲,步子陡地頓了一下。杜方檸已借力而撲,鬆開手裡青索,人已一撲撲到韓鍔馬背上,雙手一抱,已把韓鍔從馬背上撲落下來。

兩人實打實地摔到了地上。杜方檸並不停手,而是在韓鍔身上廝打,韓鍔還從沒這般被人壓在身下過,他用手撥著杜方檸糾打向他的手。兩個人近身肉搏,在沙子地上翻翻滾滾,順著個斜坡直向坡下滾去。滾到坡下時,兩人已粘了一頭一臉的沙子。杜方檸卻一拋嫻靜風範,瘋了似的直要制住韓鍔。韓鍔一來是不忍還手,二來也是傷後體倦。但卻也不甘就範,直折騰了好一時,杜方檸一聲大叫,卻把韓鍔壓在了身下。

韓鍔仰頭向上,怔怔地望著她,一雙眼睛漆黑烏亮,雙手傷後力乏,已被她捉得壓在沙地之上。只見杜方檸的眼裡半是氣惱半是古怪,直直地望著他,恨不得吞了他似的。接著,忽然一吻吻下,強攻似的吻向了韓鍔的嘴上。韓鍔側了下臉,卻被她強扭住,硬吻在了唇上。杜方檸還不只是吻,牙齒逮住韓鍔的唇就輕輕一咬,韓鍔的唇一腫之下就現出了牙印,一點咸腥的血就流了出來。韓鍔只覺身體中血一燒,一股沒頭沒腦的溫柔就這麼蓋了下來。耳邊只聽杜方檸氣惱道:「你這算什麼?欺負完人就走?我是女子,就可以給你隨便欺負的嗎?我也要欺負欺負你!」

她口裡輕喃地說著,嘴卻已強硬地向韓鍔口中襲來。韓鍔還不習慣這種被動,本能地抗拒著。可他的牙齒雖閉得緊,方檸一惱之下,忽地在他堅挺的鼻子上咬了一口。韓鍔一痛之下,鬆口一叫,杜方檸的唇已移了下來,舌頭就這麼闖入了他的口中。

接著,是說也說不清的唇齒的碰撞,舌底的糾纏……韓鍔由著她的舌頭在自己口中攪和著,腦中漸漸一片空白:他愛方檸,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愛,但現在知道。這就是他想要的女人,緣於本性地可以一脫束縛地直白地侵擾與糾纏,這是一個他永遠也料不定摸不清的女子。方檸的愛是主動的,就像她主動地吻著韓鍔。

方檸與韓鍔的喘息越來越重,只聽杜方檸道:「那天晚上我蒙了,所以才會被你欺負。你是男人,就可以仗著我的無知那麼欺負我嗎?」她沒命地在韓鍔的唇齒間進攻著,似乎要徹底攻入與侵佔這個男人所有的生命。——他是她的,他必須是她的!韓鍔只覺得心裡的一團火已被她點燃,方檸的身子是熱的,滾燙。她已放開他的雙手,兩隻手捧住韓鍔的頭,把他的頭髮揉得稀爛。韓鍔的雙手從後面抱住她的腰,只覺一股熱勁騰了起來,他一翻身。把杜方檸壓在了自己身下,張口吻下去,口裡含混道:「不是你那樣,是這樣的。」

方檸閉上眼,似乎享受著他一個男子的粗重氣息的吻,享受這一次被壓倒的溫柔。可只一瞬,她卻忽然抱住他腰一翻,重又把他壓在自己身底下,強吻著他說:「誰說一定要依你!我說是這樣的!」

兩個人糾糾纏纏,翻翻滾滾,輪流搶著主動的權利。韓鍔是男人,光講體力,還是他的勁大些。可有時把方檸壓在身下,她會不輕不重地狠咬他一口,在他一痛之下又扳回一城來。他們已翻滾得離那兩匹馬兒好遠,兩匹馬兒怔怔地在遠處把他們淡漠地看著,似也在嘲笑著這對青年男女的痴纏。終於韓鍔一狠心,不理會方檸咬著自己的唇,也不吭聲,強壓下去道:「就是這樣的!」

說著,他狠狠地把舌頭侵入她口內,封閉得她直欲窒息。人世間的一切氣息都隔斷了,讓她只感到他的口與舌,他肺里的呼吸與那一點血味的腥氣。他肺比方檸要壯實很多,一口氣也長,杜方檸開始還掙扎著。後來身子漸漸軟了下來,開始回應著他的吻,雙手卻把他的脖頸越纏越緊。整個世界似乎都已被他們排除在身外,而整個宇宙似乎正在他們心中爆開。杜方檸不再抗拒了,也不再管誰主動誰被動了,她敞開了她所有的情懷。

這一吻有如窒息,杜方檸似乎在依著他口裡吐出的空氣而活著,只因為他而活著。良久良久,她忽然想一挺掙開,重新找回她一個女子的主動。可韓鍔的腰下某處忽一挺地硬了,頂得她忽沒了一絲的力氣。她的臉上一片潮紅,韓鍔卻鬆口從杜方檸臉上離開。兩人的臉上濕濕的,難道這荒沙中也有水?抑或只是兩人的口水?但無論是什麼,那都是濕潤的。

那濕意無由而發。這樣一種濕潤,又是為了什麼?——杜方檸閉著眼,半晌不動。睜眼看了一眼韓鍔後,又窒息了似的閉上眼,有一種被徹底融合又徹底被打敗了之後的安然。管它呢,這一生,總要輸一次吧?也不過只是輸給了這個男人,他的力氣原就大些。杜方檸生平頭一次把自己心態放得低了些,卻覺得原來這『低』也有一份快樂與平安。只聽她口裡輕聲道:「好吧,讓你一次好了,就是這樣的好了。」

韓鍔的眼裡忽有東西濕濕的。他輕輕地揉吻著方檸的眼,杜方檸的眼睫眨了下,雙手緊緊地環住韓鍔的頸,口裡第一次低聲說起自己平生的夙願:「鍔,我不會讓你拋開我,我要跟你永不分開。」

永不?——這世上一天里到底有多少人會提到永不?但其實又管什麼以後呢,只要說時是貼心貼肺,死心塌地的,那一瞬,其實也就是永不了。

韓鍔低聲道:「永不分開……」

杜方檸的手無意間碰到了韓鍔的肩頭,韓鍔痛得一閃。杜方檸一驚:「你受傷了?」韓鍔默然點頭。杜方檸已坐起身,一伸手,利落地就剝開了韓鍔的上衣,讓他一身曬得古銅色的肌體在沙漠中袒呈開來。她看著韓鍔自己裹扎的傷口,眉頭一皺:「這裹得算是什麼!」說著,三下兩下,就拆除了韓鍔身上的繃帶。那繃帶下的血已乾結,韓鍔身子輕輕的有些顫。杜方檸知道他痛,可手下不軟,只是眉尖隨著每一下撕扯都輕輕地跳著。她把繃帶撕開後,看了一眼傷口,口裡忿然道:「洞空刃——大漠王?」

韓鍔一回臉,只見一點煞氣從她臉上騰開,那煞氣一閃即隱,韓鍔知道:這下,自己的這個方檸是打心眼裡恨上那大漠王了。她的恨不會如普通女子般的嬌弱,她杜方檸的恨是會拔刀濺血的!只聽杜方檸道:「別動,有些地方怕會長腐肉,我給你挑開。」說著,她牙一咬,掏出一把短匕來。定定地看著韓鍔的傷口,幾下挑落後,那已微結合的痂與肉就在她匕下翻出新鮮來。杜方檸的手沒抖,可眼裡全是痛,她身子一騰。已躍到自己馬邊,掏出一革囊酒,重躍回韓鍔身邊,撥開口就一倒。

韓鍔身子被刺激得一激靈,卻聽杜方檸道:「忍著點,就好了,這樣就不會發燒了。」說著,她極快的從懷中掏出一瓶金創葯,一隻手擰開蓋,一撒就撒在韓鍔肩頭上。然後雙指連點,止他血脈,又把從馬身上掏出的一束白絹細密而緊地纏在韓鍔肩上。她一甩臉,把臉上那多出的一滴水滴甩開,口裡怒道:「好你個——大、漠、王!」

她的身子輕顫,手裡卻已把韓鍔的肩頭裹紮好。韓鍔怕她氣壞了身子——他知方檸是極愛生氣的,而且,她的怒一向是極認真的,伸出一手攬住了她的腰,要岔開她的怒氣道:「你怎麼料定我是向哪個方向走的?」

杜方檸看了他一眼,眉間一笑,人已靜了下來。「那天我們在房頂提及羌戎可能內亂時,其實我就知道了你的打算。」

韓鍔靜靜地望著她。相知是什麼?相知也就是這樣吧?杜方檸忽讓他萬難防備地打了他臉上一巴掌,怒道:「你當我是什麼?——我知道你不耐那些塵世冗雜,利益爭鬥,也不想為虎作倀。更無意於什麼三州防禦使的頭銜,想憑一劍之利,刺殺那羌戎王於青草湖,因為只有他才可以平定羌戎內亂。你審時度勢,想只要他一死塞上危局立解,我會不明白你的打算?」

「——但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人?寂寞深閨極需要安慰的少婦?給我一晚的華燦就讓我可以安心的終生回憶?你欺負了人就想這麼走開?……把自己裝成一個男人一個大俠?你別把我杜方檸當做只會躺在床上想男人的女人!嘿嘿,那青草湖之行,雖千險萬險,但你即能去,我為什麼不能去?別以為你一支長庚有什麼不得了了不起,我索女方檸的名頭可還未見得弱過你去!那青草湖,要去的話,就你我同去。要是不去,大家別去!你別想就這麼把我甩開。」她一翻怒氣發作完畢,見到韓鍔獃獃的樣子,那看著自己的眼神不知是愛是憐,是敬是慕。剛才那下打他打得有些重了,只見韓鍔左半邊臉上還都是指印,她臉上倏忽間又不由轉色一笑,抱膝坐在了韓鍔身邊。韓鍔也總弄不清她的臉色怎麼會變得這麼快,只聽她口裡低聲唱道:「莫笑男裝易女妝,獨眠人起合歡床。紅顏豈甘薄命誤?青山誰披苧羅裳。呢語鬢邊唇飛度,鳴鏑戰罷指生涼。我自含嬌君懷刃,旖旎江湖歲月長……」

韓鍔只覺得唱著歌的她當真是嬌婉英颯,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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