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十兩到手

毛海峰身上多處受傷,亂戰之中早與首領兵卒失散,驚慌失措之下唯有獨自朝東北游去,未曾想到,真的有一艘小船在此接應,毛海峰已是又惱又喜。

明明約定六月十五內外夾擊,到日落之時外面的船卻都沒有真正動手,毛海峰這邊只好先行出動。隨後入夜,打來打去也不知道情況了,如今好歹有船接近接應,該是好事。

那船也趁亂向毛海峰劃來,黑暗中有人伸手抓住了毛海峰,拉他上船。

毛海峰翻身上船,四仰八叉躺下順過氣後立刻質問道:「東城何在?」

拉他上來的人影沒說話。

旁邊一人說道:「哥,是他吧?」

「是,就是他,這麼白。」

毛海峰聽著這聲音有些耳熟,冥冥之中一股寒意襲來。

他又回憶起幾年前的那個夜晚,被踩斷雙腿的恐懼。

那熟悉的聲音冷笑道:「十兩,到手。」

但他這次來不及驚呼,一刀子已經砍來,瞪眼的功夫,身首分離。

還是……錯看他了。

特七將毛海峰屍身扔下船去,這才與特八划船離去。

……

次日晨,俞大猷戚繼光進行最後清點。

岑港之戰,殲敵近兩千,直逼王江涇大捷,只是過程並不精彩,拖了足足三個月,明軍更是付出了六千餘名兵士的代價。

無論如何,戰爭結束了。

可倭寇的詭計並未結束,更多關於杭州的詭事傳來。

紹興報,三江報,瀝海也報……

軍報越多,俞大猷和戚繼光心裡也就越慌。

還是救吧。

二人將戰場清理事務交給屬下,率三千精兵飛速歸杭。

這一路,越走越怕,官府百姓都在說,杭州沒了。

這不符合邏輯,但好像是真的。

二人感覺心中沉甸甸的,最後急到只率十幾騎快馬,日夜兼程火速歸杭。

到紹興的時候,他們心中的大石終於可以放下。

因為指揮使也在這裡,他正茫然地等著朝廷降罪。

俞大猷奮力抓起指揮使想問出一些情況:「怎麼就逃了?杭州啊!閉門守城啊!」

「守不住……他們有巨大的銃……巨大的銃……」

俞大猷一巴掌扇在指揮使臉上:「就這麼逃了?兩千守兵都逃了?」

「都逃了……」

「媽的……」俞大猷繼而怒問道,「總督何在?」

「不知,總督誓與杭州共存亡。」

「哎呀……」俞大猷焦頭爛額,怎麼可能,杭州啊,「咱們的……咱們家眷呢?」

「按照戚夫人所述,都被擒了……」

「戚夫人?」俞大猷驚望戚繼光。

戚繼光同樣茫然。

「戚夫人逃出來了,只有戚夫人。」

「快快快!」俞大猷左手拉著戚繼光,右手拉著指揮使,「戚夫人何在?」

戚夫人逃到紹興後,要求與逃亡難民共同安置,棲身於山陰廢宅,見夫君趕來,失聲痛哭抱在一起。

「早來啊!早來啊!」戚夫人死命捶著戚繼光。

戚繼光既驚又恐,心中還有酸澀。

他轉望俞大猷。

二人同樣面無人色。

杭州,真的沒了。

……

瀝海楊府。

堂中,全家驚愕。

「先走,再說。」楊長帆沉聲道,「時間不多。」

楊壽全吳凌瓏見兒子還活著,本該欣喜,但眼前一團迷霧,卻怎麼都笑不出來,他們已經隱隱覺出了什麼。

「咱們……可都是有名分的人啊……你為何如此?」楊壽全完全無法理解地看著楊長帆,「兒啊,還有回頭路么?」

楊長帆默默搖頭,望向翹兒:「對不起……」

翹兒紅眼看著楊長帆:「你忍心么?你忍心么?」

她抱著懷中的楊必歸,楊必歸正好奇又害羞地打量著眼前這個長相出奇親切的男人,他好高啊。

「先走。」楊長帆不忍多看,「此前我未站穩腳跟,現下可保全家。」

楊壽全嘆道:「我楊家世代讀書,在瀝海也算名門,真的要淪為賊寇么……你這樣,長貴怎麼辦……」

「一起走。」楊長帆轉望楊長貴和驚愕的趙思萍。

楊長貴身體瑟瑟發抖,他怎麼也想不到,死去的哥哥已是倭寇首領。

「走什麼!我們長貴還要考功名!」趙思萍怒道,「好你個楊長帆!死就死了!還要拖累長貴!」

「是了,我對誰都問心無愧,唯有對父母妻兒,對長貴心中有愧。」楊長帆拿得起放得下,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愧疚,「可我就是這樣,我要做這件事,剩下的,唯有盡己所能。」

話罷,他起身走向翹兒。

「必歸……」楊長帆柔聲看著已經古靈精怪的兒子。

「娘……」楊必歸轉頭望向母親。

「必歸……他是你爹。」翹兒含淚道。

「爹……爹回來啦!」楊必歸露出本能的欣喜,「爹你終於回來了!」

楊必歸撲向楊長貴的懷抱,楊長帆一把將其抱起大笑道:「好孩子,爹欠你的,後面都會補回來!先來個舉高高!」

楊長帆將兒子高舉過頭,他本來就高,這樣實在太高了。

楊必歸在父親手中笑得十分暢快。

翹兒抹著眼淚,終是伴在了楊長帆身旁:「爹,娘,翹兒自然隨長帆,任他是將相王侯,任他是反賊草寇。」

楊長帆放下楊必歸,手牽著妻子,望向家人:「我的身份很快就會敗露,最好隨我走。」

趙思萍翻臉道:「不走不走!誰跟你過賊寇日子!」

門口趙光頭看得實在憋屈,抄刀吼道:「你個婆娘閉嘴!少船主眼皮一動老子一刀砍你十個!」

趙思萍大駭,不敢多言,這光頭可比楊長帆像海盜多了。

「沒時間了,我必須走了。」楊長帆嘆了口氣,隨即下跪行禮,響頭落地,「孩兒不孝。」

楊壽全避過頭去。

他終於明白楊長帆問題在哪裡了,起初他以為是反叛,是少年的逆氣。

現在看來,這不是逆氣,是逆骨,他天生逆骨啊,神仙難救。

可楊家本地名門,孔家門生,豈能淪為海賊?

吳凌瓏嘆了口氣。

「兒啊,娘管不住你,你走吧。你記得,做多大事,遭多大罪,如到絕境之時,娘是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娘……」楊長帆眼眶酸紅,「一起走吧。」

吳凌瓏搖了搖頭:「你爹認死理,不會走的,就算死也不會走的。」

「不錯。」楊壽全終是說道,「你當你的賊,我讀我的書,從此……」

「明白了。」楊長帆痛苦點頭後,望向楊長貴。

「總要留個人盡孝。」楊長貴嘆道,「哥哥,當真還是這麼瀟洒。」

「既然如此……」楊長帆掏出一紙書信,遞與楊長貴,「立刻送至紹興,檢舉揭發我,與我劃清界限,漢賊不兩立,興許可保安全。」

楊長貴一怔。

「此文乃天下雄才所書,文采飛揚,將我罵得狗血淋頭,行文忠肝義膽,興許可保你平安。」

「收下吧。」楊壽全點了點頭。

「那我走了。」

「請便。」楊壽全不再看楊長帆。

吳凌瓏終究依依不捨,可如今的情況,別管是閻王爺還是玉皇大帝,誰都勸不回來了。

翹兒帶必歸磕頭行禮過後,楊長帆一家三口終是離家而去。

胡宗憲淪為俘虜,東南總督戲罷。

杭州城化作焦炭,西湖歌舞已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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