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挖牆腳

五月十六,瀝海所。

緊鑼密鼓之下,兩排名為「瀝海軍器坊」的廠房終於砌定,這才僅僅是個開始,周邊營舍很快也將被改建為火器倉。活兒其實不難做,難做的是賬,原原本本做賬也不難,但跟著趙文華混,賬是萬不能實事求是的。

還好,瀝海有一個做假賬的奇才,此人浸淫假賬界多年,業務已爐火純青,可以把十兩做成十二兩,也能把一千兩做成兩千兩。按照老丁的說法,工部的路子最野,假如撥款一萬兩,那麼實際上五千兩足以驗工過關,在保證完成任務的基礎上,工部總會多撥出一倍的開支。

這一倍可不是白給的,其中先要二八開一下,八成獻給負責工程的工部大吏,剩下兩成再二八開,二成分給其餘工部小吏,再剩下的繼續二八開,二分給其餘雜役,讓大家都有口湯喝,都分完剩下的,就是楊長帆那部分了。

倘若有五千兩餘款,如此算下來,楊長帆能落個六百兩上下。別嫌少,這個級別這種工程,能混到這個數字已然不錯了。

也正因如此,工部成了天下最肥的地方,外加趙文華作威作福,風氣是不可能正過來了。

晌午時分,一輛轎車風塵僕僕駛入瀝海,一路詢問之下,終是在瀝海所找到了楊長帆。

一身著灰色錦袍青年下車,年齡三十上下,生來一張笑臉。惹人親昵,瞅准了楊長帆便微笑迎上:「一定是楊祭酒了。」

楊長帆剛剛還在指揮工程,難免灰頭土臉。尷尬道:「這位老兄怎知我是楊長帆?」

男子朗然大笑:「巡撫有交待,不管有多少人。最高的那個準是楊祭酒了!」

楊長帆邊行禮邊問道:「巡撫?」

「哦,還是今日的事情。」男子使了個眼色。

楊長帆會意,與他遠離人群踱步灘邊。

男子這才說道:「昨晚,錦衣衛已赴杭州,抓了張經李天寵二人。」

「這麼快?」楊長帆驚道。

「皇上對二人積怨已久,也算不上快。」

「……」楊長帆思索過後,恍然大悟:「是在下愚鈍了,恭祝胡巡按升任巡撫!」

男子微笑回禮。

胡宗憲督察出這麼多事情,同樣是大功。

怕是翻遍史冊,也找不到幾個人能以如此速度陞官了,七品督察御史,直升四品左僉都御史,兼任浙江巡撫。巡撫雖無定品,但其實權凌駕於布政使之上,實際上可以命令從二品的大員。

這事說過分也過分,說正常也正常。趙文華再厲害,也沒有厲害到能把一個御史提拔成巡撫,別說趙文華。趙文華他爹也沒這個權力,天下只有唯一一個比趙文華他爹還要厲害的人才能做出這種事。

楊長帆對於胡宗憲的經歷也有所耳聞,這是貨真價實的厚積薄發。

這位四十多歲的男人世家出身。根正苗紅,楊長帆剛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進士及第。很明顯他也是個會做人懂鑽營的人物,楊長帆都長大成人了,他還是七品,實在不是運氣不好,只因他捨不得離開督察院。

這個最高司法機關直屬皇帝指揮,與錦衣衛一文一武監控全境。來浙江之前,胡宗憲已經去多個地方進行過巡按工作,基本上哪裡有軍情。哪裡有率兵的總督,哪裡皇上怕出亂子。胡宗憲就會去哪裡,說是皇帝的耳目也不為過。可以說胡宗憲已經兢兢業業當了皇帝小十年的耳目,也該陞官了。

此前數次巡按無驚無險,統兵總督老老實實,世宗看來很滿意,因此欽點胡宗憲巡按東南。而這一次終於出事了,雖然不知他如何打的報告,看張經的結局好像說明了一切。張經想必非常有底氣,清楚趙文華不過一介弄臣,往死了彈劾也休想動自己半分,但他並沒有意識到皇上暗地裡耳目的殺傷力。經趙文華胡宗憲一明一暗打配合,外加內閣首輔順手補刀,終是讓這位功勛赫赫的老將垮台。

萬事俱備的情況下,東風吹來,胡宗憲登了嚴黨的大船,搞垮了「擁兵自重懷有異心」的總督,在嚴黨三司六部外加內閣滿朝的推舉下,面對這樣一位忠心耿耿當了十年差的親信,皇帝不給個巡撫都說不過去了。

但最多最多,也就是個巡撫罷了,距離趙文華之前透露的期盼依然差了一截。世宗眼中,胡宗憲還遠沒到總督的水準,李天寵的位置差不多的人就可以坐坐,可張經的令牌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拿的。

不過這也夠了,四十齣頭榮升一省巡撫,統管政法軍三司,還能期盼什麼?

楊長帆不禁望向杭州灣口。

有人崛起,就有人犧牲。

他驀然長嘆,深深鞠躬。

男子見狀愣了一下,而後也走上前去,跟著鞠了一躬。

「你在為誰?」楊長帆問道。

「你在為誰,我就為誰。」男子答道。

「我怕巡撫不喜。」

「巡撫比你我都更敬重他。」

「哎……」

男子笑道:「聞名不如見面,楊祭酒果然如同巡撫所說,狡而不奸,狂而不妄。」

「這算什麼評價!」

「上好的評價。」

「還未問過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朗然再度行禮:「在下姓夏名正。」

「夏正……」楊長帆暗自嘟囔一番,又微微打量此人,威風凜凜不敢說,至少儀錶堂堂,生來有種親切感,不聊自熟。

「楊祭酒不必疑惑。我叫前任首輔聲爺爺,前任首輔叫我聲侄孫。」夏正輕描淡寫道,「楊祭酒可別幫我宣揚,我是更名之後才跟了巡撫的。」

雖然前後兩任首輔之爭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至今民間依然流傳著各種故事。因為大家恨嚴嵩,所以嚴嵩的敵人八成是好的。民間盛傳此人有雄辯天下之才,又有氣吞山河的心胸,有氣骨有才華,是為君子首輔。這樣有風骨的大儒自然是不屑於結黨的,於是他被善於結黨營私的嚴嵩彈劾了不知道多少年,終於被彈成了馬蜂窩。

如果說對付張經是一場快速彈劾,迅速扔出幾枚重磅炸彈了事。那麼對夏言就是長年累月的慢性彈劾,直到皇帝耳朵磨出繭子受不了了,終於下了殺手。

黨爭從來都要猛打落水狗,不給對手翻身的機會,留一個活口都是麻煩,眼前這位夏言的侄孫自然也要倒霉,莫想到繞了一圈投了胡宗憲,後者也真是善於挖掘滄海遺珠。

夏正也不是來閑聊天的,當即送上了文書:「先恭喜楊祭酒,巡撫上任後第一件事便是安排楊祭酒的位置。」

楊長帆接過文書草草一看,這位置他完全看不懂。

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參議。

「正文已遞送布政使司,這份僅僅是給楊參議看的。」夏正說著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東西遞給楊長帆,「這是新牙牌,原先舊的煩請楊參議交還與會稽縣衙。」

楊長帆木了半天才問道:「幾品?」

夏正笑道:「從四品。」

「跟千戶比誰大?」

「大個半品。」

「那剛好。」楊長帆樂呵呵收起牌子,「多謝夏兄。走走,到寒舍一敘。」

「不急不急,我還要趕去所衙。」

「龐取義也升了?」楊長帆拉著夏正道,「我領你去。」

「也好。」夏正也不隱瞞,「此番龐將軍平倭有功,特封宣武將軍,雖依舊管理瀝海所,實已官居四品。」

「還是比我高半品就對了。」

「不能這麼說。文見武,自提二。七品的知縣,見了五品的千戶不必低頭。」

「說笑而已,我不至於真的攀比。」

「攀比也是難免,即便同是朝中做官,也要比一比是不是正牌的進士,大多武官爵位世襲所得,難免自矮一頭。」

「那我不知自矮多少頭了。」

夏正擺手笑道:「楊祭酒這歲數中進士難,敢問是哪年的舉人?」

「不才,我連秀才都不是。」

「……」夏正一看自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趕忙轉移話題,「這些功名,也不過是一場空。在下當年該秀才秀才,該中舉中舉,最終說削職為民也就削了,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只願少些黨爭,多些太平。」

「不錯。」

聊至尷尬的話題,夏正不得不話鋒再轉:「巡撫還有一事托給楊參議——如今巡撫初任,正是用人之時,唯才是舉。紹興若有人才,還望楊參議多多舉薦,巡撫對入府幕僚從來敬重有加。」

「人才啊……」楊長帆嘟囔道,「咱們紹興都是鄉巴佬,沒人才。」

「這個……」夏正不得不提點道,「巡撫聽說山陰有位先生,身懷經世之才……」

「有這樣的人么?」楊長帆無法理解地問道。

「徐渭徐文長,據說楊參議與他私交不錯,不知可否引薦。」

「哎呀!他啊!他不行不行!」楊長帆毫不猶豫,開始一通黑,「他那人腦子有毛病,原來是才華驚艷,現在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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