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謝罪

妮哈入座,也不用碗筷,徑自用手抓來食,吃得不亦樂乎。

「這丫頭什麼來路搞清楚了么?」

「我也只是意會。」沈憫芮為楊長帆倒上了飯後閑茶,「該是弗朗機從哪裡掠來的,見她貌美便當作禮物送出去了。」

「那她有什麼想法么?」

「她能有什麼想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家鄉該往哪邊走,更別指望活著回去。」沈憫芮就此說道,「要我看,姐姐缺個丫鬟,撥給姐姐好了。」

「那等她吃完我問問。」

「先別說這個了,這個怎麼都好說。」沈憫芮定了口氣問道,「剛剛這頓飯,你覺出來了吧?」

「什麼?」

「大家都想說什麼。」

「那就說唄!」

「大家都覺得你清楚。」

「嗯……」楊長帆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家人在憂慮什麼,雖然現今揚眉吐氣了,但海寇的劫掠還歷歷在目。作為人類個體,在那樣野蠻的洗劫中,管你身份如何,功名幾許,都不過是一刀子的事,你的家業資產,管你金山銀山,也不過是一把火的事情。

「你怎麼想?」楊長帆問道。

「至少這瀝海,還是不要呆了。」沈憫芮誠然道,「能來兩船,就能來二十船。你如今又劫了汪直的義子,算是結下了大梁子。我先前聽他們說過,見到汪直的船,別說海寇,弗朗機都要繞著走,這樣的人你真指望能靠瀝海所抵擋么?想活命,還是早早去紹興杭州的好。」

「婦人之見。」楊長帆笑道,「第一。我現在不怎麼考慮活命,想的是拚命。第二,汪直不敢打這裡,橫豎不敢。」

沈憫芮唏噓道:「你哪來的倚仗?」

「誒!我就是有倚仗!而且有兩層倚仗!」

楊長帆此言不虛。第一重倚仗是徐文長的判斷,汪直真要蕩平瀝海,就不是毛海峰登陸搗亂那麼隨意的事情了,大艦隊駛來就意味著全面開戰,之前他搞走私,只是違法。開戰就是叛國了,雖然對於這樣的人,違法還是叛國其實也差別不大,可這個人並非莽夫,從多年來的作風來看,他更偏向於與朝廷處好關係,並非永久的落草為寇。

再者,為一個義子,這代價也有些大過頭了。

第二重倚仗則更為粗暴一些,黑科技足夠料敵於千里之外。真有足夠規模的艦隊駛向這裡,楊長帆必然會帶著全家老小直奔杭州,杭州不夠再去蘇州南京。

但家人顯然並沒什麼倚仗。

「這樣吧。」楊長帆嘆了口氣,「我在紹興置辦個宅子,你們都搬過去。我就不過去了,剩下的事依然要在瀝海做。」

「你為何如此執迷於瀝海?」

「方便。」

「隨你吧。」沈憫芮嘆了口,知道勸不動了,「總之,萬不可小看他們。」

「放心,我比重視皇帝還要重視他們。」楊長帆說著擦了擦嘴角起身。「出來幫我驗驗貨吧,有個號稱是宋徽宗的字畫,我反正不信。」

「哪裡?」沈憫芮瞬間提起了興趣。

經沈憫芮鑒別,果然是贗品。不過仿製水平很高,還是能值百八十兩銀子的。

隨後,楊長帆領著妮哈送給翹兒,翹兒說什麼也不肯要,她完全不能接受別人伺候自己這件事。無奈之下楊長帆又要獻給吳凌瓏,吳媽乾脆覺得這人傻。語言又不通,用著不夠給自己找麻煩的了。

繞了一圈,妮哈又回到了沈憫芮手裡。

小姐的命啊。

忙碌了一整天,楊長帆本欲睡去,不料入夜仍有客人。

鳳海剛打開大門便見到了一個光溜溜的腦袋,眼前一濃眉大眼的光頭面色沉重。

未等鳳海說話,光頭便雙手奉上一柄刀,鞠躬低頭道:「趙光頭,向楊公子謝罪,聽憑處置。」

鳳海表示難以理解:「有事明早再來吧。」

「我只能晚上前來。」光頭依然鞠著躬。

「那你等著……」鳳海接過刀刃,一面打量一面朝楊長帆卧房走去,這柄刀很細很長也很輕,完全不是大刀該有的樣子,倒像是一個裝飾品。

楊長帆看到這柄刀倒是嚇得不輕。

貨真價實的武士刀,精鋼上品,正是砍在自己胸口的那一柄。

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該來的總要來,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他這便讓鳳海哪來回哪去,自己親自出門迎接了這位客人。

來到門口,莫想到這位依然躬著身沒有抬頭,不過光看天靈蓋也知道是誰了。

楊長帆握著那柄武士刀不緊不慢走去,口中嘟囔道:「怎麼稱呼?」

「有姓無名,就叫趙光頭。」光頭依然沒抬頭。

「進吧。」楊長帆轉過身去,「深夜無茶無酒,有什麼事在此說吧。」

光頭這才進了院子,回身關好大門後,沒有一絲猶豫,直挺挺跪在楊長帆面前。

「刀子是我下的,我來還。」光頭說著撕開外衣,露出本就有幾道刀疤的胸口,「楊公子請加倍奉還!」

「別來這套。」楊長帆擺手道,「直接說你主子的意思。」

「船主讓我用命來謝罪。」

「那好。」楊長帆拔刀出鞘,光是這一下子就感覺到此刀出奇地柔滑,隨即不做停留,揮刀直砍趙光頭左頸。

趙光頭眼也不眨,就這麼盯著楊長帆。

楊長帆雖沒有下殺手,卻也是真的砍得入肉幾分,血就這麼滲了出來。

趙光頭依舊跪地直視楊長帆,沒有絲毫動搖。

「你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不知道。」趙光頭搖頭。

楊長帆依然用刀頂其脖頸:「說完你主子的意思我再殺你。」

「白銀十萬兩送至府上,只求接走毛海峰,此後兩家永世交好。若船主有一絲報復的念頭,天誅地滅!」

「你主子認為我信這個?」

「上至日本大名,下至漁戶小兒,船主從無虛言。」

「回你主子,別拿我當傻子。毛海峰在我手裡一日,我便高枕無憂一日,若是放了毛海峰,我必死無疑。」

「楊公子,船主從來說一不二!」

「你也說一不二對吧。」

「不錯!」

「你的命現在是我的對吧?」

「當然!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那就好了。你的命現在是我的,我第二刀還沒有砍,什麼時候我想砍的時候再砍。」楊長帆按刀回鞘,冷冷一笑。

「楊公子想什麼時候砍,就什麼時候砍。」

「反正今天興趣不大。」楊長帆轉身揮手,「你走吧。不對,你從沒來過。」

趙光頭哪肯就這麼走了,當即搓著膝蓋往前挪了挪:「船主有令,換不回毛公子,我就不要回去了。」

「那怎麼著,給我賣命?」

「楊公子你還是殺了我吧。」趙光頭嘆了口氣,「此番罪責全在我一人,謝罪至死,總好過苟且偷生。」

「你還得活著,給你家主子傳話。」

「哎……」

「告訴他,毛海峰我好吃好喝伺候著,今後少打浙江的主意。」

「就這些?」

「其它的,心情好的時候再說吧。」

「放眼東海,沒有船主辦不成的事,公子只管開口。」

「現在還沒想好,今後再談。」

「那公子想談的時候,逢每月月圓之日子時,至杭州灣口,尋點著紅燈的船便可聯繫船主。」

「你今後也不要再來了,合適的時候,我自會聯繫。」

「好。」趙光頭只好起身,「靜候楊公子取命!」

楊長帆送走了趙光頭,留下了武士刀。

他突然真的很羨慕汪直。

這樣的手下,可遇不可求。

竟然真的讓他來領死,太浪費了。

好在,一切依然按照徐文長的預測在進行。海寇是無法聊的人,但汪直是個可以聊的人,毛海峰不會輕易被殺掉,更不會輕易被放走。

他那漫長的命運,才剛剛開始。

浙江變天,東海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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