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逆子

楊壽全以為自己聽錯了,瞪著眼睛顫聲道:「你再一遍?」

「不讀。」

「逆子!」楊壽全怒極,抬手起身抓起茶壺砸了過去,正砸在楊長帆額頭。

一聲悶響過後,又是一聲脆響,茶壺摔在地上碎了,楊長帆腦袋上卻只是被砸紅了一。

「幹嘛啊!這是幹嘛啊!」吳凌瓏立刻按住丈夫,回頭喊道,「你先出去!別激你爹了!」

「兒子想通了。」楊長帆巋然不動,鄭重望著楊壽全,「兒子頑固不化,讒酒敗家,今後只怕還會給家裡添麻煩,髒了父親的臉,不如早些自立門戶,自生自滅。」

「你!」楊壽全麵皮一抽,聲音愈發顫抖,「要分家?」

「還望父親成全。」楊長帆語氣毫不退讓。

「好啊你!好啊你!你有出息!」楊壽全掙脫了妻子,衝上前去,想抬手打楊長帆,卻只抬著頭,兒子比他高太多,不好打,他只好回頭沖妻子道,「你他!」

吳凌瓏看著父子二人,心中一個個念頭閃過,片刻間,表情變得冷靜下來。

男人,有男人的想法,有男人的世界。

「長帆,你為何執意分家?」吳凌瓏望著兒子定睛問道。

「兒子要去所里種海田,父親不許。」

吳凌瓏隨即望向楊壽全:「這是好事,有何不許?」

「大字不識,不學無術,能做成什麼?」

吳凌瓏沉吟片刻,嘆了口氣:「壽全,我後面的話,可能會惹你生氣。」

「這逆子都把我都氣成這樣了,還能如何?!」楊壽全終是一揮手,「!」

吳凌瓏提了口氣問道:「你熟讀四書五經,春秋史記,滿腹經綸,你倒,你又能做成什麼?」

隨著吳凌瓏話音的落下,場面頓時凝滯,好似油燈上的火焰都結冰了。

是啊,楊壽全把世間的書都讀了,又能如何?

除了用舉人的特權當個地主,還能怎樣?

種田的不還是佃農?

蓋房子的不還是木工?

活到現在,除了吃農戶,還做了什麼?

不治國安邦,連那麼一財富也從未創造過。

吳凌瓏太清楚這一切了,這一句話直接砸在了楊壽全的心口。

「你怎麼……你們怎麼……」楊壽全的氣焰好像瞬間也被澆滅了。

「就事論事,這事我認為錯不在長帆。」吳凌瓏也鐵了心道,「至少他有一顆向上的心,這就是好的,咱們當父母的,要支持。」

「把一個家都支持進去?」

「好歹要先試試。」

「我若不許呢?」

「……」吳凌瓏沉吟片刻,咬牙道,「那長帆也到時候了,可以自立門戶了。」

聽聞此言,楊長帆立刻一股暖流流過心間。

「呵呵呵……你們好,你們好!」楊壽全心下極是蒼涼,冷眼瞥著楊長帆啞笑道:「只怕他是氣血上頭,等真立了門戶敗光家產,過不多久就又回來討了。」

「誰啊?誰要自立門戶啊?」

這恨不得仰到房的聲音,準是趙思萍又來了。

趙思萍本已睡下,聽著這邊吵了起來,自然要湊這個熱鬧,在外面她早聽了個透,這會兒披著單衣散著頭髮進屋,心中那叫一個竊喜,可面上該嚴肅還是得嚴肅,思想態度上也要第一時間站隊,毫不猶豫地譏諷道:「我長帆啊,那鐲子還沒還給我,這就急著走啊?」

「鐲子我還。」吳凌瓏沉聲將其打回。

「姐姐啊,不是鐲子不鐲子的。」趙思萍看了眼老爺,立刻又換了副講道理的嘴臉,挽著吳凌瓏的胳膊苦口婆心勸道,「主要啊,這孩子們的事情,大人還是不能任由著。你看長貴,不聽話的時候就得打,不讀書的時候就得管教,這才能咬牙學到現在。如今長帆懂事了,也成年了,犯了錯就更不該縱容了,你當敗家子都怎麼出來的。」

吳凌瓏心下不忿,立刻反駁道:「我兒子做的是好事歹事,用不得你來分。」

「那是,輪不著我。」趙思萍立刻放下了她姐姐的胳膊,又挽起了楊壽全的胳膊,扶著他老人家一步一步走到椅子前坐下後,這才加重語氣道,「家裡的事,還是得老爺定。」

吳凌瓏也不好再什麼,一道望向楊壽全。

「嗯……」楊壽全已過了怒頭,對楊長帆也幾乎徹底失望了,「有志,魯莽,不過一線之隔,你要立戶我不攔你,但醜話在前面,你不學無術,分你家業也只有敗的,你若識字讀書,像長貴那般懂事,還可以多分些。」

言下之意很清晰,你非要現在出去,那別指望從老子手裡拿走多少!

楊長帆十分確信,達到楊壽全的出山要求,至少要賠上個四五年,如果喜歡,讀就讀了,但他不喜歡,非常不喜歡,世界是如此的開闊,為什麼偏偏要把自己關在書經里?

反過來,偏偏就是環境逼迫太多人把自己關在書經里,才有了今天。

就算是書,除了他們眼前的之乎者也,也還有太多太多。

楊長帆有自己的路要走。

「兒子只借家裡一些銀兩種海田,其餘一概不要。」

「你!你還真要走!」楊壽全心頭的氣焰死灰又復燃,他本想威脅一下楊長帆,讓他知難而退,不想他愈戰愈勇,可先前放話出去了,也沒法收回。

旁邊趙思萍聽得那叫一個心花怒放,她決定不給老爺收回的機會。

「有志氣!長帆有志氣!」趙思萍立刻又換了副嘴臉,一百個欽佩,「老爺,我看長帆是真有出息,要自己做事業,不沾家裡的光,這就沒有不成全的道理了,男人到了歲數,也該出去闖一闖。」

「哎呀……」老楊不出是恨是悔,連連搖頭,用盡最後的方式威脅道,「你可什麼都拿不走,銀兩也算借的!到日子要還!」

「那鐲子也算我頭上,一年內還。」楊長帆輕描淡寫,扛下了一切。

「有骨氣!」趙思萍開心得要炸了。

楊壽全抬頭恨恨望著兒子,最後一次抬手指著他道:「你可不要後悔,沒了我,你什麼都不是,立了戶就不要回頭!」

楊長帆用完全的沉默回應了他。

「男兒話算話!立字據!」楊壽全也不再給兒子機會,拍案起身,親手操起紙筆,慷慨文字,苦中有恨,恨中有悔,可這些都不重要,對他來最重要的永遠是臉。

不多時,一紙《分家契》揮灑而出。

楊長帆痛快接來,粗掃一番,好歹是看懂了,人一旦急了,寫出來的東西也不再那麼晦澀,契上得清楚,楊長帆分得五十兩白銀,此後不再與楊家財產有半分關聯,他沒再半個字,只三兩步走到案前,將契拍往桌上一拍!

抬筆蘸墨!簽字落名!

楊長帆三個大字,天立地砸在了契上。

「哎呦,會寫字啊!」趙思萍也不閑著,火急火燎拿著印泥過來催促道,「還要按手印的。」

楊長帆抬手在指上沾了紅泥,就要按下的時候,楊壽全憋不住話了。

他知道跟楊長帆什麼都沒用了,只望向妻子:「凌瓏,你不再什麼?」

吳凌瓏臉上沒太多表情,只淡然道:「路,要自己走。苦,要自己咽。」

楊壽全萬念俱灰,閉上眼睛,擺了擺手。

抬手,按下。

清晰的指印永遠落在了契上,從此楊家的祖產,跟他再無半分瓜葛。

「走,都走。」楊壽全往椅子上一癱,再沒了擺手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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