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最次黃世仁

翹兒被大家盯著,發現不對,臉漲得要炸,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捂著臉逃遁而去。

「有什麼不對么?」楊長帆望著剩下獃滯的三人問道。

老楊想了想,很快回到了科學思維的道路上:「你不是記不住,是不想記吧?」

必須的,兒子眼前表現出的堅定與霸氣,實非凡人,如此堅定的表決心,必然是不願參加科舉。

「又記不住,又不想記!」楊長帆依然是如此的耿直。

「為何不想記!」

「不想考試!」

「為何不想考?」

累!

這個字楊長帆本欲脫口而出,卻怎麼想都不合適,真正的實話還是不能的。他確實不願受這份累,去向一個自己絲毫不擅長的方向努力,努力還不一定有結果,但話不能這麼,完全沒有進取心會讓人失望的,今後自己還要繼承祖產踏實當地主,如果現在將懶惰暴露得太徹底,會讓老楊覺得守不住家業。

要找個理由。

找什麼理由?

楊長帆沒有太多時間思考,課本上的答案脫口而出:「陳詞濫調!誤國誤人!」

毫無疑問,全家人又獃滯了。

這次弟弟反應快,立刻駁斥道:「此言差矣,父親就是通過科舉得的功名,讓我們楊家天立地。」

「長貴得對,快跟你爹道歉!」吳凌瓏心下又罵了一次蠢兒子,怎麼腦子好了更憨了?

「不急。」卻見老楊一抬手問道,「如何誤國,怎麼誤人?」

楊長帆見此招有效,立刻答道:「全天下通學八股之法,千百業漸弛漸廢。諸學子寄性命考試,落榜者鬱郁寡終!」

「你別了。」吳凌瓏聽聞此言,已經要起身抽他了。

老楊卻絲毫不怒,反而要燃:「下去!」

「天下之術,不止於文,富貴之途,不僅於仕!逼人畢其一生,只為背熟那四書五經,悲劇啊!」

吳凌瓏已經放棄治療了,人生就是一場悲劇。

這時詭異的一幕出現了,只見老楊眼眶竟有些紅潤。

「悲劇啊……」他跟著感嘆道。

看著這樣的老楊,楊長帆暗暗感嘆,沒看錯,老丫的已經恨透了科舉了。

「爹……」楊長貴完全迷茫了,想勸慰又不知道從哪裡切入。

「你們走。」老楊黯然神傷,只擺擺手。

「走走走……」吳凌瓏趕緊起身拽起兒子,準備到後面先揍他一頓再。

老楊卻抬手道:「你別走。」

楊壽全要留下大兒子私談。

吳凌瓏和楊長貴也看明白了,貌似……這話倒了老楊心裡,父子二人在這一刻產生了靈魂上的共鳴。

待二人離去,楊長帆就這麼坐著,讓老楊神傷著,片刻之後,老楊長舒了一口氣:「這話咱們爺倆聊就好了,出去別。」

「是了,不要妄議朝政的道理我懂。」楊長帆這個是真懂,他來之前,就在二〇一六年,一個綽號為大炮的傢伙剛剛因此吃了大虧。

「科舉啊……科舉啊……」老楊見大兒子果然明事理,這才嘆道,「你娘的不錯,我確實早早就是童生案首,二十齣頭便成為舉人,可那前前後後,誰知道我熬了多少個晚上,坐壞了多少張椅子,十年寒窗苦讀,可結果呢?比我年輕的人中了進士,我除了一特權,什麼都沒有,不報效國家,我除了考試,還能做什麼自己都不知道了。」

他著,感慨地望向楊長帆:「苦事,多無益,我這輩子剩下的期盼,就是不要孩子再吃我這個苦,受我這個罪,最後落得什麼都沒有的結果。你這輩子,就這樣,《論語》一個字也不要記,就要快快活活的,這比什麼都強!」

歐耶。

老楊的想法竟然比預想中的還要偏激,我一定不會辜負您老人家的!

「只是……」老楊著,嘆了口氣。

只是什麼?卧槽你別大喘氣。

「我是個舉人,才能免些差役,好讓鄉親們掛靠些土地,一旦我走了,你若沒有功名,這賦役一來,怕是你也守不住。」老楊這話得相當誠懇。

就算是地主家,在萬惡的封建壓迫下,守家業也是很難的,除非你有功名。

具體來,老楊家應該算是土豪劣紳,因為沾了舉人的特權,得到了不少士紳階級的待遇,這才有機會過舒服日子,一旦家裡沒功名了,身份上就會還原庶民,吃多少都要吐出去,吐給新一代有功名的人。

「父親擔憂的是,所以這些,都要靠弟弟了!」楊長帆進一步發揮了自己的無恥。

「你務必與他處好。」老楊甚至開始囑咐了,「他是塊讀書的料子,日後若有了功名,你好沾光,所以我昨天就了,不要計較過去,一家人好好活。」

「父親用心良苦!」楊長帆感動的要哭了。

「話雖如此,但長貴隨了他親媽,胸中撐不下事,若真中得功名,怕容不下你。」老楊也知道兒子的脾氣,思索片刻道,「下午也不要找呂秀才了,你自己四處轉轉,看看喜歡什麼,我想辦法幫你安排,至少要有個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我就喜歡當地主收租啊……

「多謝父親成全!」

父子倆的靈魂談話後,楊長帆開始確信,迂腐的人也沒有看上去那麼迂腐,每個人還是有自己內心世界的,只是在這個環境沒得選,不接著爬,就會被別人拽下來。老楊爬不動了,繼續爬的任務落到了兒子的身上,即便老楊恨透了科舉,但這仍然是「活好」的不二法門,大家沒得選,此恨綿綿無絕期。

出了廳,楊長帆撞到了弟弟,弟弟的表情很簡單,就是一副我在偷聽,哎呀被發現啦的表情。

「加油,弟弟,一定要考上案首!」楊長帆十分誠懇地拍了拍弟弟。

弟弟不會想到,這個祝福是真心誠意的。

回到房間,翹兒正拿尺子量相公的舊衣服,聚精會神,聽到開門聲也沒有回頭。

「回來啦?」她好像已經忘記了剛才的尷尬,「爹跟你什麼了?」

楊長帆上前一把摟住翹兒奸笑道:「讓我儘快完成承諾,兒孫滿堂。」

一般好人是不會奸笑的,楊長帆從而確定自己至少不是好人,最次也得是個黃世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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