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七月流火 第三十九章 他的父親

「跪下。」安靜的醫院走廊上,蕭九山靜靜的說道。

他的聲音並不激烈,那略顯平和的聲音中甚至就連一絲過激的情緒都沒有,然而在他的身前,年僅九歲的小男孩卻是猛地一顫,條件放射的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那低垂著的頭和瑟瑟發抖的肩膀,看起來是如此的柔弱,如此的可憐。

可是蕭九山卻對這一切視而不見,他只是靜靜的注視著自己的兒子,輕輕的問道,「你自己說吧,你錯在哪兒了?」

「我……」小男孩怯怯的張了張嘴,抬起頭來看到父親那平靜的面容後,頓時一臉愧疚的低下了頭,「我不該欺負同學。」

「然後呢?」蕭九山靜靜的問道,平和的聲音中聽不出絲毫的惱怒,那平靜的聲音中蘊含著某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讓小男孩身體的顫抖漸漸平息了。

「還……還有不該罵老師。」然而身體的顫抖雖然平息了,但小男孩卻依舊死死的低著頭,不敢看他父親的臉。

「為什麼不該罵老師呢?」蕭九山問道,「你上課走神了被老師訓斥了,所以心裡不開心,覺得在新同學面前沒有了面子,所以開口罵老師有什麼不對嗎?」

「……」小男孩死死的低著頭,不敢說話。

「我叫你背的《弟子規》,你還記得嗎?」蕭九山看著跪在身前的兒子,輕聲問道。

「……」然而他的詢問依舊沒有回應,小男孩依舊死死的低著頭,不發一言。

「誒……」看著沉默的兒子,蕭九山有些無言的嘆了口氣,問道,「驕矜無功,懺悔減罪——這句話出自什麼地方你還記得嗎?」

「出自《菜根譚》,原文是……是……蓋世功勞,當不得一個矜字,彌天罪過,當……當不得一個悔字。」小男孩輕輕的說著,然而每說一句話,他的頭便更低了,等完全說完後,小男孩的頭幾乎已經埋到了胸前。

「這句話怎麼解釋呢?」蕭九山問道。

「這句話的意思……意思是說,一個人即使立下了舉世無雙的功勞,但……但如果他恃功自傲自以為是的話,他也會……也會……」小男孩結結巴巴的說著,然而說著說著,卻有晶瑩的眼淚划過了臉頰。

「繼續說吧。」蕭九山說道。

小男孩全身一顫,直接一口氣把後面的解釋全部說完,「嗚……他也會被所有人厭惡,然後被眾人拋棄。而一個人即使曾經犯下了很重的罪業,但只要他能誠心悔改浪子回頭的話,那麼他的罪過最終也會被他的懺悔所洗清。」

說完,小男孩直接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看著自己的父親,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爸,我錯了。」

「錯了嗎?」有些默然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蕭九山嘆了口氣,「至少……還沒到連對錯都分不清的程度啊。」

輕輕的伸出手放在了兒子的頭上,蕭九山溫柔的撫了撫小男孩的頭髮,說道,「明天自己上門去給老師道歉吧。」

說完,蕭九山緩慢的轉身走進了醫院的病房裡,走廊上,只有他那一如既往的平靜而溫和的聲音傳了過來,「跪一個小時,然後回家抄十遍《弟子規》吧。」

跪在走廊上的小男孩死死的低著頭,悔恨的淚水如雨而下,打濕了他膝前的地板。

行人來往不息的走廊上,有路過的小護士們的竊竊私語。

「姜姐姜姐,這個小男孩是誰啊?怎麼跪在這兒?」

「哦,你說小木魚啊,他是蕭老師的兒子,由於性格有些調皮,所以偶爾會被罰跪,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蕭老師?哪個蕭老師啊?」

「就是306病床的那個患了肝癌的蕭老師啊,你是新來的所有不知道,那位蕭老師脾氣很好呢,而且知道好多東西,算是個博學多才的大才子了。醫院裡的大家都挺喜歡的他,而且據說他原來是一個名聲很大的老師,只是沒想到突然被查出患了肝癌,已經在醫院裡住了一年多的院了。」

「啊?是癌症啊?晚期嗎?」

「是啊,癌症晚期……哎,這年頭還真是好人不長命啊,蕭老師這麼好的一個人,卻年紀輕輕的就患了癌症,真是蒼天不長眼。」

「可是……肝癌晚期的病人不是一般不能打擾嗎?為什麼他的兒子還需要他來管教啊?他妻子難道不管嗎?」

「噓!小聲點,據說蕭老師的妻子嫌棄蕭老師工資不高,早些年就扔下兒子和老公跑了,只剩下兩父子相依為命。所有你以後千萬不能當著小木魚的和蕭老師的面說這個話題啊,蕭老師還好點,脾氣好不會跟你計較,可是小木魚這個臭小子最恨別人在他面前提她母親了,到時候他非得跟你拚命不可。」

「哈哈……不怕不怕,一個小屁孩,我還怕他啊?」

「切,死丫頭,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以後倒霉的時候就知道了。」

隨著兩個護士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拐角處,那低低的交談聲也在小男孩的耳中消失了。

低垂著頭跪在地上的小男孩,死死的攥著拳頭,淚如雨下。小小的胸膛里,滿溢著悔恨與悲傷。

……

……

寒冷的冬日裡,也似就連朝陽乎畏懼著大地的嚴寒、希望能在被窩裡多賴會兒床一般不肯早早的出來,所以雖然已經七點了,但是窗外的夜空也依舊是漆黑而深沉的帷幕。

在大多數的孩童還沉睡著溫暖的被窩裡等待父母做完早餐後再把他們叫醒的時候,小男孩已經「叮叮噹噹」的開始在廚房裡做起了早餐,雖然由於身體還沒有完全長高,所以小男孩的動作顯得有些吃力和不便,但其實小男孩已經能很熟練的運用廚房內的那些廚具了。

沒過多久,小男孩便熟練的做完了兩份簡單的早餐,小心翼翼的把其中一份用碗裝好後放在保溫箱里,小男孩抹了抹頭上的汗,借著客廳內昏黃的燈光看了一眼時間,這才拿起了自己的那份早餐開始吃。

小男孩吃得很快,當時鐘的指針移動到七點二十左右的時候,他就已經吃完早餐收拾好書包準備出門了。背著厚厚的書包走到了父親的房間門口,小男孩對著漆黑的房間里叫了一聲,「爸,我去上課了。」

沒有回應。

那個躺在床上、由於多年的疾病纏身而顯得憔悴不已的中年男人這次卻沒有回應,連隨意的「嗯」一聲都沒有,似乎睡得很沉,站在房門口的小男孩只能看到床上父親的身體在厚厚的被窩下拱起的一個弧形。

看到父親似乎還沒睡醒,小男孩頓時小心翼翼的關上了房門,害怕打擾了父親的睡眠,躡手躡腳的走出了家門,小男孩踏著路燈昏暗的光線,背著大大的書包離開了。

當中午小男孩放學回來的時候,他如同已往一般的把目光放到了客廳的茶几上,打算把父親吃完飯後留下的碗筷拿去洗了。然而小男孩在房間里找了好幾遍,都沒有找到碗,頓時有些疑惑。

皺著眉頭打開了保溫箱,小男孩發現早上他離開時放在裡面的那碗炒飯,依舊完完整整的放在保溫箱里,明顯沒有動過的痕迹。

低著頭想了想,小男孩跑到了父親的房門口,對著黑暗中床上躺著的父親叫了一聲,「爸,你怎麼沒吃飯啊?是不是沒胃口啊?」

黑暗中的父親沒有回應他,房間中瀰漫著的依舊是安靜而無聲的氣氛。

小男孩皺了皺眉頭,把門關上不再打擾父親的睡眠後。他站在客廳里想了想,從褲兜里掏出了幾張有些皺巴巴的紙幣,打開房門跑了出去。

大約過了十分鐘左右,小男孩拿著一罐八寶粥跑了回來,雖然在父親還是中學老師的時候,小男孩偶爾吃過幾次這種甜甜的東西,不過在那個還是九幾年的時代,八寶粥這種東西就算是在生活還算富裕的家庭看來,也依舊是一種難得的奢侈享受,就更別說是現在這個已經被醫院的治療費用掏空了家中的財產的小家庭了。

小男孩興沖沖的拿著這罐甜甜的八寶粥打開了父親的房門,將八寶粥放到了床頭柜上後,他對著父親沉睡的背影輕輕的呼喚了幾聲,「爸,我給你買了一罐八寶粥,你起來吃了吧。」

回應他的依舊是沉默,小男孩將父親的沉默理解為了對他為何有錢買這種東西的詢問了,頓時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這錢是趙老師給我的了,他說我這次期中考試考了全班第一,所以獎勵了我三塊錢去買點零食吃。」

「雖然趙老師也給了前三名的其他兩位同學獎勵,但其實我知道趙老師這麼做都是為了我,」小男孩低著頭,輕聲說道,「我聽同學們說,以前班上是沒有這種獎勵的,是從趙老師知道了我的情況後,班上才開始有這種獎勵的。」

說到這裡,小男孩有些驚慌的抬起頭來辯解道,「當然爸爸你不用擔心,我是一直按照爸爸你說的去做的,就算窮,我們也要窮的有骨氣,所以之前趙老師好幾次想要幫我,卻都被我拒絕了,可是這次實在是拒絕不了,畢竟三塊錢其實也並不多,當著全班那麼多同學的面,我也不能拒絕老師啊。」

「……」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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