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文彥博找上范仲淹和賈昌朝,神情雖有猶豫,但還是咬著牙向兩位老相公提出了一些異議。
「子浩一言獨大,是不是……」
「是不是有些欠妥啊?」
聯金滅遼幾乎是舉朝同意,唯唐奕一人反對,這事兒就給否了。如此下去,那不就能了唐奕的一言堂了嗎?
對此,賈昌朝淡笑一聲,「寬夫既然心存疑慮,那在殿上之時,為何不言?」
「呃……」一句話就把文彥博頂的屁都放不出來。
老賈心下之意,不敢當唐奕的面兒說,找老夫來做甚?
良久,文彥博終於還是臊紅著臉開口道:「畢竟是家國大事,還望賈相公莫要見怪。」
「唉……」卻是范仲淹長嘆一聲接過了話頭。
賈昌朝語氣不善,那是有他自己的道理。這麼多年被文彥博這些人壓著,如今一朝得勢,多多少少有點情緒和怨言,也屬正常。
不過,作為唐奕的老師,范仲掩卻是不能為難文彥博的。
「寬夫安心便是,子浩處理的已經很好了。」
文彥博一怔,擰眉細想,「范公的意思是……」
范仲淹淡笑,「寬夫心思縝密,自然一想就透。」
得到范仲淹的肯定,文彥博一臉釋然,「學生愚笨,多謝范公提點!」
說著話,也不多留,告罪離去。
……
……
看著文彥博離去的背影,老賈頗為不屑,「這是來要差使的,你搭理他做甚?」
「呵。」范仲淹乾笑一聲。「想要,給他便是,又不是給不得。」
老賈一擰眉頭,「什麼意思?你想把與大遼議和之事交給文寬夫?」
范老爺一攤手,「有何不可嗎?」
文扒皮今天來,表達的不就是擔憂嗎?擔憂朝堂成了唐奕的一言堂,擔憂此決定群臣不服。
可是,真的不服嗎??
聽聽文彥博的說辭就知道了,他擔憂一言堂,卻不擔憂給遼朝留一口氣是禍害。
這說明,他並不反對唐奕的決定。
這一點唐奕並不魯莽,他否決了群臣的想法的同時也拋出了另一個誘惑。
在大宋這些朝臣眼裡,在大遼面前揚眉吐氣,比滅掉大遼更來得有誘惑力。
這是一種報復心理,唐奕抓的很准。
而文彥博,拿的更准。
什麼人擔心一言堂?
原來的癲王系當然不擔心,他們巴不得唐奕威震朝堂呢,當然就是太子黨。
現在,有沒有這個擔心已經不在重要了。重要的是,文彥博提出來,那你就不得不考慮。
考慮?考慮什麼?
平衡唄!
怎麼平衡?依當下來看,那就只有在屈辱大遼,揚我國威的功績上,分一杯羹出來了。
……
這點小伎倆怎麼可能瞞得過范仲淹和賈昌朝?只不過,文彥博可能也沒打算瞞,今天這是明著來要了。
此時,老賈有點不樂意。
在他的設想中,與大遼議和這事兒,范仲淹不好意思爭,也不屑去爭,那他賈子明當仁不讓,就應該是他了!
現在橫插進來一個文彥博,賈相爺能高興嗎?
象模象樣地一拍桌案,滿臉怒容,「這個文寬夫,怎麼還是這麼不長記性!」
「如今大宋眾志成城,他怎可繼續利欲熏心!?」
看向范仲淹,一臉正氣,「依老夫看來,文寬夫不適合再在政事堂呆著了。」
老賈夠狠的,不但要搶差事,而且要把文彥博一棍子打死。
本以為范仲淹會幫文扒皮說幾句好話,哪成想,范老爺不按常理出牌啊!
「確實不太適合。」
「嘎?」
老賈噎的不輕,幾個意思?范仲淹也同意把文彥博踢出去?
只聞范仲淹繼續道:「對於文寬夫,子浩早有預判。」
「此人嘛……」
「如果頭上是富彥國這樣和氣的搭檔,是先帝這樣仁慈的君上,其才華十成可取十成!!」
「但是,換了你我這樣的老前輩,加上唐奕如此強勢的主政者,那十成可盡其半已經是萬幸了。」
說白了,文彥博好鑽營這誰都看得出來,他上面不能有人,得是富弼和趙禎這種老實人,他才能放開手腳。
可是換了現在,文扒皮腦子裡就剩琢磨人心了,哪有什麼精力幹事情?
「子浩的意思是,把文寬夫從參知政事的位置上換下來。」
「……」
賈相爺怔在那裡,腦子裡想的不是要把文彥博撤了,而是……
「子浩什麼時候跟你說的?他怎麼沒跟夫老說呢?」
「噗……」范老爺樂了。
斜眼瞅著賈昌朝,「我們師徒一起吃個飯話個家常,也要與你報備不成?」
「嘿!!」
賈相爺更不幹了,「吃個飯?話個家常?換掉宰相這是家常嗎??」
「你們師徒過分了啊!!」
「承認吧……」范老爺突兀的一話,把賈昌朝弄的一愣一愣的。
「承認什麼?」
「承認你在吃醋!」
范老爺指著賈昌朝的鼻子,湊到跟前兒。
「你啊……」皺皺著鼻子,一臉的『調戲』。
「和文扒皮一個德性!」
「滿腦子都是鑽營。」
說完,范老爺兩手一背,悠哉悠哉走了。
把賈相爺氣的呦,「范希文,你給等著!」
「搶不來徒弟,老夫搶你的兒子!」
……
……
數日之後,大內御苑。
三月的開封不似關外的寒冷,春暖花開,色彩斑斕。
趙曙、唐奕於亭中安坐,對面則是心緒不寧的文彥博。
……
政事堂里沒有什麼秘密,范仲淹與賈昌朝的那段關於換掉參知政事的談話早就傳的沸沸揚揚。
傳到文彥博耳朵里,這幾天他都惶惶不可終日。
他知道,唐奕終究還是對他下手了,去找范仲淹和賈昌朝要差使是個昏招,催化了這個結果。
但是,秋後算賬也是意料之中。即使他不去爭,那唐奕就能放過他嗎?
……
此時此刻,看著面前的官家和唐奕,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以宰相的身份坐在這裡……
可是,文彥博突然不想再爭取了,更不想再辯駁什麼。
「說吧……」語氣之中透著無力與釋然。
「打算把彥博換到哪裡去?」
「陛下放心,不論去到何處,彥博始終是陛下的臣子,始終會盡心理政,做好每一事。」
不是虛言,句句真心。
也許是四十年為相,還太年輕,養成了文彥博的官欲和利己,想在相位上坐的更長,結果卻因此失了相位。
現在真的要離京了,文彥博反倒釋然了。他已經是大宋在位最長的宰相了,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即使是去涯州,臣也絕無怨言。」
……
「呵呵……」趙曙和唐奕都笑了。
唐奕更是一點都不客氣,「還想去涯州?美的你!!」
勉強憋住笑意,「看來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
「嗯,那也省得我廢話了。」
「本來呢,是想親自把此事與你商量。」
「不過,老師說寬夫尚需一些磨礪,所以就由老師先透漏出去,讓你難受幾天也屬好意。」
文彥博恨的牙根直癢,你狠!!還特么好意!?
可是官家在此,他也不好與唐奕硬剛,梗著脖子點頭,算是吃了這個啞巴虧。
「說說吧,你想去哪兒?」
「我……」文彥博心說,還行?還能自己選地方呢。
想來想去,算了,還是別清高了,「若是陛下抬愛,可遣臣回介休,也算是……告老歸家吧。」
「介休?」卻是趙曙一皺眉。
「有點遠啊。」
而唐奕則是撇著嘴瞅著文扒皮,「回老家介休?那介休的官員可是倒霉了。」
「就您這體格,挺個三、四十年好像沒啥大問題,介休官員還怎麼升得上去?」
唐奕這可不是胡說,文扒皮這老貨能活到九十一歲,堪稱老不死。
那邊文彥博心裡一哆嗦,啥意思?還真要三四十年的永遠也不讓我回來了啊?
一咬牙,「但憑陛下安排。」
唐奕聞言,一拍大腿,「這就對了嘛!」
和趙曙相視而笑,大有看文彥博笑話的意味。
兩人笑的文彥博直發毛,不知道唐奕到底憋著什麼壞。
煎熬……兩人越是不說,越是笑,文彥博越是難受。眼看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