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彥博在福寧殿上琢磨了半天,極其磨蹭地往外走。
殿前內侍都有點看不下去了,見文相公想走又不想走,想留又不想留的一臉糾結,忍不住多了句嘴:
「相公這是還有事要與官家議上一議?」
文扒皮抬頭看了他一眼,認出是內務副總管大監閻康。不由一皺眉頭,裝起傻來。
「大監何出此言?陛下不是剛回了後殿?」
閻康掩嘴一笑,頗有幾分不男不女的陰柔之氣。
「咱家觀相公猶豫不決、舉步有疑,還當是有什麼話沒說盡興呢。」
「卻是咱家多心了。」
「哦?大監看出來了?」
閻康一攤手,「相公是爽利果決之人,此時卻一反常態,哪個又看不出來呢?」
「……」文彥博微微怔了怔。
這話倒是提醒了他,隨之面色一緩,卻是不那麼糾結了。
淡然道:「大監所言不錯,老夫確實還有話與陛下說。」
「勞煩大監,進去通稟一聲吧!」
閻康微笑點頭,「願為效勞,相公稍侯。」
……
目送閻康的背影消失在後殿,文彥博眼神漸漸決然。
心道:「唐奕既然殺不得,也放不得……」
「那就只有這般了……」
……
另一邊。
包拯與唐介風風火火地殺到回山,沒見著唐奕,但見范仲淹與王德用二人正於上院涼閣之中閑茶對弈,尹洙、孫復則在一旁觀棋,好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
老哥倆登時就急了,上去就把棋局攪亂。
「大郎呢?」
范仲淹無奈地抬頭苦笑,吐出兩個字:
「睡覺!」
「嘶!!」
二人倒吸一口涼氣。
特么都火燎腚門了,還有心思睡覺?
疑惑地對視一眼,心道,這混小子不會是回來之後什麼都沒和范公說吧?
「希文!」包拯搶前一步。「老夫問你,大郎回來是不是……」
「說了。」
范仲淹當然知道老包要問什麼,回答的依舊雲淡風輕。面無表情,就好像不是什麼大事一般。
「不就是又發瘋了,與陛下聊崩了嗎?」
包拯聽聞眼珠子沒瞪出來,「那你還有心思下棋!?」
范仲淹頓了一頓,漸漸斂去笑意。
「那老夫又待如何呢?」
猛的站了起來,嚇了眾人一跳。
面目瞬間猙獰,兩隻老手箍成一個圓圈,張牙舞爪地朝著包拯比劃著。
「大義滅親?」
「親手勒死那個小王八蛋,以表忠君愛國之心嗎!?」
「……」
「……」
唐、包二人可從來沒見過這樣失態的范仲淹,一時之間竟是啞口無言。
看來,這老頭兒不是真有閑心下棋,心裡的怨氣也不小啊!
唐介怔怔地看著范仲淹,有些哭笑不得。
頗感無趣,悻悻然地撇嘴道:「你這老貨與我等使勁是何道理?」
「有那個工夫多管管你那寶貝弟子,讓他少發瘋才是正理!」
「管什麼?」范仲淹眼睛一立,還真沖唐介使上勁了。
「有什麼可管的?」
碰的一聲,把棋子砸在棋盤上。
「老夫的弟子就這個德行,你第一天知道啊?」
「有本事你們別用啊!?」
一指唐家小樓的方向,「他哪件事乾的不出格!?哪件事不應該君臣猜忌?」
「哪件事又不是為了大宋,為了官家!?」
「現在講什麼君君臣臣……」
「早幹嘛去了!?」
……
這話是沖著唐介吼的,可是……唐大炮怎麼感覺有點指槡罵槐的感覺呢?
心裡吃味的一陣嘀咕,「誰使換你那寶貝疙瘩了?有本事你把這話當著官家說去啊?」
「當著官家說怎麼了?」范仲淹梗著脖子。「當著官家說怎麼了!?」
「當著官家,老夫也敢這麼說!」
「行了行了!」眼瞅這兩個老頭要吵起來,包拯急急出來圓場。
橫了范仲淹一眼,「知道希文怨氣大,可現在不是使脾氣的時候,你啊,還是收收吧!」
他是看出來了,范希文這回是打算「護犢子」了。可是,這不是他想護就能護得住的事兒。皇帝動了殺心,豈是臣子就能攔得住的?
「我二人也是為那混小子著急,你跟我們使什麼勁?」
范仲淹知道自己這氣出的不是地方,面頰一陣發燙,一時間又找不著台階下,索性把頭一偏,不看唐介和包拯。
他不說話了,包拯卻不想就這麼放過,這個時候他比范仲淹要清醒的多,硬著頭皮湊上前去,話鋒一轉。
「真睡覺呢?」
「不會是你給放跑了吧?」
你還別說,范仲淹還真幹得出來,別看自打唐奕從燕雲回來之後,諸般際遇范仲淹一直是沉默的,不論是朝中暗流,還是貶黜涯州,老頭兒一直沒為唐奕說過一句話。
可是,誰都知道唐奕是范仲淹的肋骨,摸不得,也碰不得。
真把他惹急了,這尊離朝十餘年的大神不定能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
包拯越想越心驚,要是范仲淹真把唐奕放走了,那可就無法收拾了。離京的唐奕除了反,就沒有第二個選項了。
「范希文,你可不能糊塗啊!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大郎要是真走了,那可以無可挽回了!」
「哼!」范仲淹冷哼一聲。「走?」
「老夫倒想讓他走!」
「可惜……」
范仲淹一撇嘴,「不信自己去看!」
「鼾聲震天,睡的香著呢!!」
「嘿!!」包拯這個氣啊,還真有心思睡覺?
「你們師徒……心真大!」
……
無心一掃,正見王德用雖然面色凝重,可是也是不緊不慢的在那整理棋盤。
尹洙和孫復往那兒一坐,也是面無表情,亦無甚擔憂。
老包這個急脾氣有點受不了了,竄到三人面前,王德用輩分在那擺著老包還得客氣客氣。
「王公怎麼也和希文一起使性子?到底是怎麼個章程,卻是說一說啊!」
尹洙和孫復那就另說了,都是同輩,老包是一點面子都不留,指著二人便罵。
「你們老糊塗了啊!希文和王公有氣,你們也跟著起什麼哄!?」
孫復捋著長須,嘿嘿一笑,兩手在身前一箍。
「不然怎樣?」
「大義滅親?」
「拿根繩勒死了事?」
得,口氣都和范仲淹一樣,包拯氣的一口氣沒導上來,差點暈過去,指著面前這四個老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一窩都是什麼貨色?加一塊兒都快三百歲了,唐奕不理智,怎麼你們幾個也都跟著添亂呢?
這時,王德用出聲了,依舊是面色凝重,依舊不緊不慢的整理著棋盤。
「希仁莫急,沒你想像的那般緊迫。」
包拯更是無語,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和著你們都不急,就我急?
哀然,「事已至此,總不能眼看著大郎惹禍上身吧?」
見包拯急的面色通紅,老將軍淡淡地笑了,用玩味的目光看著包拯、唐介。
「大郎是不是惹禍上身等等再說,倒是你們二位……」
「這個時候還敢往前湊?二位就不怕也惹禍上身嗎?」
包拯無語地一翻白眼,「我一個老絕戶,怕什麼?」
老包只有一個兒子,五年前病亡未有子嗣。老包自己年近六十,估計是生不出來,包家的香火到他這就算是斷了。
唐介則道:「只我家正平與大郎的關係就說不清道不明,要是真有牽連,也不差這一遭了。」
「王公還是先說說,大郎到底是怎麼想的?這次卻是弄的有些冒失了。」
王德用道:「這邊無甚大事,希仁只說陛下是何反應便是。」
「哦哦……」包拯這才想起,唐奕回來的時候,趙禎的那幾道旨意還沒下呢。
當下把趙禎的兩道旨複述一遍,然後瞪眼看著王德用、范仲淹等人,且看眾人如何反應。
……
可是……還反應?
這四個老頭兒根本就沒有反應。
王德用只是淡淡點頭,然後繼續收拾棋局。對於趙禎重用楊家,卻提防王家的親疏之別好像早有預料一般,一點多餘的心思都沒有。
至於范仲淹……則是連回應都欠奉。聽完之後,除了心情更差,再無它情。
「都回去吧……」范仲淹長嘆一聲。「無甚大事,用不著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