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海已經開始懷疑人生了。
不是說中原人禮教森嚴,溫文爾雅嗎?
不是說漢人懦弱到要給極北的蠻子上貢的地步嗎?
難道老子遇到的都是假的嗎?
那個喚作曹覺的軍漢,是個行武出身,年紀小脾氣急了一點也就罷了,讓德拉海無法理解的是,這「上了歲數的」怎麼也是個暴脾氣?
你讓我說,我倒是得知道說什麼吧?
實在受不住潘豐的暴打,德拉海哀嚎出聲:「這位老哥……讓小弟說什麼啊?」
!!
不討饒還好,只一句,潘豐更是怒不可揭,瞄著臉,上去就是一腳。
「老哥你大爺!」
「老!」咬牙切齒地邊踹邊罵。「我讓你老……」
「老子很老嗎?」
……
「不老不老!賢弟年輕體壯,正當年……」
「誰特么是你賢弟!」潘豐又是一頓暴揍。
最後,直接把軍刀一橫,直接架在了德拉海的脖子上。
這個冤屈潘豐可是背大了,兇器竟然是從他的眼皮底下流出來的。這要是弄不明白,別說唐奕這裡不好交待,萬一傳回京去,官家都不能輕饒於他。
宋遼之間兵戈未止,正是軍資奇缺的當口,可兵備物資卻被送到了海南?而且還是「自己人」乾的?而且還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不問清楚,潘豐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說!哪兒來的!?」
「什麼哪兒來的?」德拉海被揍的已經不會思考了,下意識脫口而出。
低著豬頭一樣的腦袋看了眼脖子上的長刀,這才知道潘豐說的是這刀。
「買來的……」
怕潘豐不信,忙不迭又道:「便宜,一顆海珠……兩把!」
「……」
眾人一肅,交換了一個眼神。
海珠就是珍珠,雖是稀罕的珠寶,但也不最稀奇,尋常貨色,開封市價也不過一兩貫。可是,一把軍中的制式刀具要多少錢?
工本就要三貫,兩把就是六貫。
是夠便宜的……
潘豐立時又是向前一步,「誰賣給你的!?」
德拉海剛要猶豫,卻是潘豐又一個大腳送出,「若有半句虛言,老子活颳了你!」
「不敢不敢……」
德拉海最後一點小心思也不敢有了,低著豬頭,顫巍巍地吐出真言。
「是屬下經手,所售之人姓甚名誰,老夫當真記不得了。」
「只知是……」
「興化軍支度推官。」
「!!!!」
不說還好,德拉海此言一出,潘豐立時大怒。
「老子宰了你!!」
說著,舉刀就要砍。
「老哥……啊不……賢弟,啊不……」德拉海說都不會話了。
「好漢饒命!」
為了保命,只得急聲哀求。
「就是這個支度推官讓老夫賣個人情,為難諸位的啊!」
「你這鳥廝還敢胡說?」潘豐更是盛怒。
「老夫絕不敢矇騙諸位啊!」德拉海歇斯底里。
「昌化的查干、涯州的德旺,買的可比老夫還多。他們也呈了那賊推官的情,要讓癲王有去無回。」
「啊!!!!」
潘豐怒嚎而起,再也聽不下去。
一刀掄下去,這回可不是嚇唬,力道十足,真想要了德拉海的命。
「國為住手!」
曹佾急叫出聲,搶步上前,堪堪攔下潘豐。
「國為兄,冷靜一下!」
潘豐急於自證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德拉海現在那個樣子,也說不出什麼假話了,倒也沒必要取其性命。
命人把德拉海帶下去,曹國舅又來勸潘豐。
「都是自己人,這點小事兒何必當真?」
「真是你手底下出了問題,那也是底下人的問題,查清便是,何需大動肝火?」
潘豐頹然地垂下鋼刀,差點沒真哭出來。
查清?
這事兒是真說不清楚了!
……
可惜,曹佾沒看見潘豐的表情,已經轉向眾人。
「會不會是章家?」
……
德拉海的供詞讓曹國舅第一反映就是,章得象的章氏一族。
興化軍,是正處在福州與泉洲夾縫中間的一處軍路,不大,卻挺重要,東南水軍大營就設在興化軍路。
可是,支度推官雖算是肥差,卻非要職,誰也沒閑工夫記下一個軍路的後勤推官姓甚名誰。
但是,按推測來看,福、泉兩州最大的仕族也是唯一的與守舊派淵源頗深的家族,就是前宰相章得象的家族了。
曹佾一下想到章家,再自然不過。
「不太可能。」唐奕搖頭沉吟。
提醒道:「章得象已經離世多年了。」
言下之意,他的影響力已經很低了,沒必要在唐奕都已經被貶到涯州了的時候,還要落井下石。
「況且,章家除了章得象,再沒出過什麼高官。現在在朝的進士出身的政客,就是鐵杆觀瀾系的:章惇和章衡叔侄。」
「章家只要還有點腦子就應該知道,他們家族將來能走多遠全看這兩叔侄,又怎麼會在背地裡拖二人的後腿呢?」
吳育點頭認可。
「老夫也認為不太可能是章家。縱使章得象在世的時候,也沒有傳聞他與軍中有染。死了這麼多年,更不可能把手伸到廂軍之中。」
「那是誰呢?」曹佾一陣頭疼。
「嗨,想這麼多做甚?且等迴轉中原,查一查這個支度推官不就得了?」
……
「不用查了。」
卻是潘豐打斷眾人思緒。
大伙兒一怔,抬頭看去,只見潘豐一臉呆傻,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國為知道?」
「知道?」潘豐無語反問。
「豈止知道?」
「正是我家老二……潘勇!」
噗!!!!
唐奕一口老血噴出來,「誰!!?」
剛說完章家腦袋不進水就不能拖章惇和章衡的後腿,結果真就來個拖後腿連帶坑爹的。
潘勇?潘豐的親兒子。
潘豐連苦笑都憋不出來了,他也想不明白怎麼會是潘勇。
假如說剛剛看到刀是出自他底下的軍器監司,潘豐還有點委屈,這回倒好,連委屈都不用了。
自己的親兒子,這特么上哪兒說理去?
「大郎……」潘豐一聲哀嚎。「為兄以性命擔保,這一定是個誤會!」
……
唐奕緩步上前,緩緩接過潘豐手裡的鋼刀。
「我信你!」
這事經不起推敲,潘豐要是起了異心,腦袋得多大個包會自己陪著唐奕來涯州?
可是……
唐奕隨之苦笑,「我和你家潘勇好像沒什麼過結吧?」
過結?他和潘勇連面兒都沒見過,還談什麼過結?
潘家老二,年少時是比潘越還混蛋的一個二世祖。
唐奕還沒認識潘豐的時候,就被他打發到軍中歷練,一直在南方廂軍中輪職。因為離家太遠,這十來年鮮少回京,一般都是潘丰南下照顧生意的時候去看他,跟唐奕一點交集都沒有。
他怎麼可能要坑唐奕?
「他不會是……那邊兒的人吧?」
潘豐急了,「為兄這就回去把那兔崽子抓來與大郎說清楚!」
……
「行了,行了!」唐奕急忙攔住他。
「後面還有海匪追著呢,你往哪兒去?」
又安慰潘豐道:「以後再說吧,不急一時。」
這都已經到了海南了,就算中間有什麼貓膩,那也暫時無礙。
「可是……」曹佾插話道。「昌化和涯州怎麼辦?」
下意識掃了一眼潘豐,剛剛德拉海可是說了,昌化和涯州的都老也都收了潘勇的好處,等著唐奕自己往坑裡跳呢。
……
……
唐奕說的對,潘豐就算想馬上就弄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也不可能。後有海匪窮追不捨,前有昌化的查干都老、涯州的德旺都老虎視眈眈,眼前的危機可比中原大得多,由不得潘豐任性。
……
「這應該是交趾的海匪。」施雄在船上做出判斷。
「一般東南的漢人海賊不過瓊州,只在瓊州以東到福州以南的海面兒活動。」
唐奕聞聲,陰沉地盯著身後的海匪大船。
「奶奶的,看來船還是造少了!」
回身對曹佾道:「讓海州、登州兩個船廠別停,接著造!」
「老子要再弄一個百舟艦隊,把這沿海盜匪都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