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3章 海中孤島

所謂回來之後再說,是因為唐奕想送送祁雪峰和宋楷,他想送他們到東瀛以東,看著他們航向太平洋。

因為,漢人還沒意識到這趟出航意味著什麼,甚至連祁雪峰和宋楷,包括王則海這些海員,也沒意識到什麼。

但是,唐奕知道,知道這是比括疆千里、一戰成國更偉大的一次探索,值得他去送行。

……

……

第二天一早,海洲船廠的碼頭上,人頭攢動。

此次出航,有長五十丈的旗艦寶船四艘,三十丈的海艦二十七艘,另有糧船、貨舟共五十三艘,馬船十七艘,總共一百零一之數。

碼頭上,光船員本就達到了一萬多人,再加上送行的家屬親眷、觀禮船工,整個海州船廠碼頭幾乎被塞滿了。

唐奕當著曹佾、潘豐、祁雪峰、宋楷,還有近萬海員、無數見證者的面,猛地扯下一塊紅綢。

霎時間,一丈余的四方石碑展露在眾人面前。

「你們!」唐奕高聲大喝。

「是漢家的英雄!」

「我,給你們立碑!」

……

霎時間,滿場皆靜,無不駭然,尤其是王則海這些普通船員。

就連現場觀禮的親眷、船工也都是面面相覷,呆若木雞。古往今來,平民百姓何時有這等榮耀,被人立碑著說?

這果然是癲王的手筆,唐瘋子的行事。為百姓立碑,只這一點,何人不驚?

那碑上,不但有一萬多船員此去的功績,還有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一個個再平凡不過的名字……

可就是這些平凡的名字刻在了碑上,屹立在海州船廠,留傳於朗朗乾坤。

嘩……

短時間的呆愣過後,取而代之的,是震天的狂吼、撕心裂肺的激動。

只這一下,萬人船隊的激情被點燃了、燒紅了,別說讓他們去遠航,唐奕就是讓他們去死,有些人都不會有半分遲疑。

……

一塊碑而已,可在百姓心中,卻重於萬斤!唐奕感慨地看著場中的所有人。

漢人從不麻木,只是他們被壓抑得太過徹底。古往今天,有君王高喝「民為本」,有墨客狂書「天下憂。」

又有幾人看得懂帝王心術、文人騷情?又有誰實打實地把一塊百姓碑立在萬民眼前呢?

就好像古北關外黑騎營的五百豐碑,縱觀古今,比申屠鳴良更壯烈的猛士不勝枚舉,比黑騎營更忠勇的軍人也不是沒有。可是,誰曾想過為普通一兵立一塊碑、建一座祠呢?

唐奕不禁暗暗自嘲,也只有我這個藐視禮教的傢伙才敢這麼干吧?

可是,管他呢,誰愛罵誰罵。要是以此能召喚一點漢人的血姓,能警醒一批士大夫的良知,也算是值了。

……

祁雪峰看著碑上列在首位的「祁雪峰」三個大字,不由一陣心熱,但同時也有不安。

「有這個必要嗎?等雪峰載譽而歸之時,再表功績不遲。」

唐奕堅定道:「有!」

「只要是出去,不管結果如何,就是大功一件,就應該被人銘記。」

「至少告訴後人,咱們敢出去、敢探索!」

抬眼看向一萬多即將出海的船員。他們當中,有船廠的修船工,有唐奕在民學培養出來的航海士,有重資招募來的普通海員,還有通過趙禎從禁軍中選出來退歸民籍的兵將。

一指石碑下面,眾人這才看見,石碑下壓著一條線,一條用青石鋪就,與碼頭黑石截然不同的線。

縱貫南北,向兩方延伸。

「這條線,就是你們六分儀上的0度!」

「名曰:本初子午線。」

「你們從這裡出發,再回到這裡。這就是你們回家的方向!」

「有一天,你們再從這裡出發,一路向前悍不回頭,如果還能回到這裡,那這就不光是你們回家的方向,同時也是大宋前進的方向!」

唐奕也不管眾人能不能聽懂,只是面對這樣一個場合,面對這樣一群勇士,他忍不住要抒發,忍不住要把這些都說出來。

至於「本初子午線」……

其實,唐奕原本是想直接叫「玫瑰線」來著。可惜,大宋還沒有「玫瑰」這個稱謂,就算叫了也沒人懂。

直接叫「月季線」……好吧,想想還是算了,有點彆扭。

再指高聳的石碑:

「這塊碑會永遠立在這裡,等著你們回來。」

「這條線,將永遠見證漢人的勇士們是怎樣探索未知,見證你們是怎樣征服大海!」

王則海聞之,面色潮紅,「唐哥兒放心!我發誓,一定把最詳細的海圖給唐哥兒帶回來。」

唐奕一笑,「那就拜託諸位了!」深吸一口氣。

「登船。」

「起錨。」

「出航!!!」

……

……

此時,吳育、王繹眼見著唐奕帶頭登上那一艘艘的巨舟,王繹忍不住撇嘴,「這個癲王,真是……」

「真是什麼?」吳育輕笑出聲,偏頭看向這位親家。

「真是不應該給船工立碑?」

王繹不憤,「難道不對嗎?有辱斯文!」

吳育搖頭不語,欲言又止。從前的他可能也這麼想,立碑這是殊榮!到了大宋,恨不得就是專屬於士大夫的殊榮。文人不想與百姓分享這分殊榮。

可是現在,吳育真不這樣覺得。也許他這個曾經的老頑固,已經被唐奕所影響了吧。

猶記得慶曆八年,黃龍起舞,唐奕在宣德門前,當著官家與百官與開封萬民的那次盛舉。那一次唐奕觸動了文彥博,同時也給百官提出了一個命題,如何引導民心民意?

而這就是唐奕厲害的地方,別看他瘋,但是吳育知道這小子有多聰明。立碑,或有七分真情,但是其中必有三分是拉攏人心。煽動群情的意思在裡面。

不說別的,只這一塊碑能有什麼?可是看在那些船工眼中卻是不一樣了。很多人為了這一塊碑,會把命都賣給唐瘋子。

可是也就是這麼一塊碑,多少人又死抱著不想給?

滿臉笑意的看著王繹,卻是不提碑的事情了。

「聽說恪之與大郎關係不睦?」

王繹一聽,立時眉頭一擰,「不睦?老夫巴不得他離我遠點!」

說著,還掃了一眼唐奕的背影,嫌棄道:「不識好歹、目無禮教的瘋子!」

這兩人是對著看不順眼,唐奕不待見王繹,王繹這個儒家正統又何嘗瞧得上癲王這個沒規矩的渾人?

「恪之啊!」吳育憋不住笑。「勸你一句。」

「什麼!?」

「別惹唐子浩!」

「嗯?」王繹頗為詫異。「連你也這麼說?」

在王繹看來,吳育可不是親禮不分的人。他和唐奕是親,但是因為親就縱容這渾人,任他廢禮忘典,那就是小人行徑了。

吳育大笑,卻不與他爭辯,這裡面太多事情不能與王繹明說。

「大郎不容易……」

「再不容易,他也不能至法度於不顧吧?」

王繹來了精神,「遠的不說,就說汝南王府那件事。我也聽說了,那一家子心存不軌。可是,忤逆之事有國法,有刑律,他私刑妄為,這算怎麼回事?」

「若是人人學他,看誰不對,就私刑處之,那朝廷還不亂套?」

「唉!」吳育一嘆。「事情沒有恪之想的那麼簡單。」

「怎麼不簡單?」

「這麼說吧。」吳育只得道。「他的功比他的過要大,這件事的利也比它的害要重!」

「……」

王繹還是不憤,但也聽出,吳春卿有些事兒不願意和他說。

橫了吳育一眼,「我看你啊,是被這瘋子哄開心了,失了君子之德。」

「嘿!」吳育上來了脾氣,這老夥計越說越過份了。

「還非要與恪之辯上一辯了,看看到底是育失了德行,還是恪之眼盲。」

「辯就辯!他不就是收了一個燕雲嗎?只此一功,還要受用千年不成?」

吳育暗自鄙夷,「一功?這一功還不夠大?再說了,唐奕何止一功?他的功多了。」

很多東西,並不像燕雲那麼明顯,可是,這並不代表唐奕沒有做別的,或者說這十年他只做了燕雲這一件事。

事實上,除了燕雲,西北鹽改、宋燕大道,還有通濟渠,哪一件不是千秋功業?

這些大的不說,很多細微之處的小改變,大家只是沒發現,可是其意義卻是一點都不比前面的大功來得輕。比如,黑板和粉筆。

這看似微末的兩樣東西,卻是徹底改變了師教的傳統方式。

此法從觀瀾傳出,幾年就風靡大宋。教書先生從原來的口傳講學,到現在的板書與講教結合,讓多少儒生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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