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 胸懷天下

球帆。

略懂帆船的人都知道,西式的軟帆船正面順風的利用率不高,比硬帆低上不少。但是,軟帆船沒有硬帆受力面積的制約,所以可以做得很大來彌補順風的不足。

為了進一步提高順風航速,又加裝了球帆,那就是船首垂直海面的一塊四角帆。

因為帆面吃風面積大,重心又低,幾乎與船首平齊,所以是提速最明顯的一塊帆。

正面滿風的情況下,若是風力過大,都不敢張滿。因為帆力太大,有時候甚至能把木結構的船拉散架。

中世紀的西方帆船為了追求速度,有的還把球帆裝的比船首還低,壓低了帆船重心,又快又穩。

現在海面上雖然風力適中,但是主帆還沒升,就直接開球帆,船工們自然心有疑問。

這要是……

不過,唐奕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船工也只得照辦。

砰!!

帆繩的扣子一開,船首一面大帆砰的一聲張滿,震得人耳朵發麻。

還沒等大伙兒反應過來,只覺船頭猛然向下一紮,有如脫疆之駒,直接就射了出去。

得虧這是小船,若是大船,只此一下,不說散架,帆繩、桅杆也全得被拉斷不可。

咣當!

不出所料,毫無準備的憤青王一個不穩就載到了地上,摔得王安石是七葷八素,混身都疼。

可是,王介甫這時候已經沒有心思和唐奕較勁了,滿腦子就一個想法:

「怎麼這麼快!?」

船上同樣震驚的,還有曹佾等人。包括祁雪峰,此時也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速度……」

唐奕得意地看了一眼祁雪峰,「還能再快!」

說著一聲令下,船工領命,升滿主桅杆大帆——三角橫帆,反正只要是塊布就都抻平了,船速登時再升一大節兒,達到極限航速。

準確地說,這艘船還不是嚴格意義的軟帆船。因為唐奕不懂行,船工們為了求穩,主桅杆用的還是硬帆,只不過在副桅、前後,又各加了唐奕所設想的三角帆。

所以,不光是船身是四不像,帆也是四不像,是硬帆與軟帆的結合體。

不過,哪成想,歪打正著,就連唐奕自己也不知道,其實後世的帆船發展到現代,最合理的帆力組合,就是硬帆加軟帆的組合。既有硬帆船的操控性,又有軟帆船的受風面積和航速。

只現在這艘實驗用船來看,用後世的單位來看,速度已經達到了十節左右。換算成大宋的里,大概就是每個時辰航行七十餘里。

這個速度已經很快了,比福船何止快上一倍。

當然,這還只是正常航速,若是合適的風向和海況,比如現在,速度還能快上將近一倍。

速度與激情,不論古今,男人於速度都有著近乎偏執的狂熱。

除了陸上奔馬,這世間能體驗極致的速度也就只有當下了。此時,船行已穩,有如一支飛箭,在海上突進。

眾人無不聚於船首,腳下飛艦分海破浪,前方海風拂面掠過,幾隻鷗雀逐船而飛,久久不散。

此等感受,絕非尋常古人可享。

一直不顯山不漏水的程家兄弟,此時卻是擠到前排。程顥感嘆:「這就是唐師要求索四海的利器嗎?」

唐奕笑罵:「怎麼,不夠利嗎?」

「夠……夠!」程顥滿臉喜悅。「有此飛艦,航穿四海也屬易事。要是能證明天下是圓的,那就更好了!」

程頤也接話道:「王則海此次出海,必要讓他一路向東航穿天下。要是真能佐證地圓之說,那唐師交代的任務我兄弟也就有把握了。」

唐奕笑著搖頭,「想得美!王則海此去,不會航穿四海。」

「為什麼?」二程急了。

「地圓之說至關重要,王則海怎可……」

唐奕道:「則海第一趟出航,只求穩妥,不求全功。」

「可是……」

「沒什麼可是!」唐奕不容有疑。

二程的心思他懂,但不能急於一時。

「怎麼?」卻是祁雪峰疑惑出聲。「這裡面有何門道?」

唐奕解釋道:「這一次,我只想讓王則海沿信風東去,再到極南之地,沿海風而回,不打算讓他冒險。」

「為何?」

「若真如你我所料,天下至圓,那麼若是再向東行,應該就是大食之境,(那時候不管歐洲,還是西亞,國人都叫大食。)冒然前往,實屬兇險。」

祁雪峰點點頭,心中仍有不解,怎麼二程這兩個小兄弟這麼希望證明天下至圓呢?

「你們又不出海,怎麼這麼上心?」

別看程頤比祁雪峰小上不少,可人家是正二八經的進士,自然倨傲。洋洋自得道:「出海對我們不重要,但是出海的結果對我們很重要!」

「哦?」

「少聽他顯擺!」唐奕玩罵一聲。

二程這輩子是改不了了,記得剛入觀瀾的時候,就是這個欠揍的樣子,現在還是時不時地翹尾巴。

唐奕親自給祁雪峰解釋起來。

「你當知我心,要把恪物窮理之說融入儒道。」

「我明白了。」祁雪峰一點即通。「你是要用天下至圓敲開一個破口!?」

「對!」唐奕鄭重點頭。

這船上沒有外人,也就不怕什麼說漏嘴了。

他讓二程改儒,要把求索這個與儒家完全相悖的思維揉進去哪那麼容易。唯有用事實說話,把鐵錚錚的事實拍在那些腐儒的臉上,才有可能打開一個缺口。

祁雪峰沉吟半晌,「那這麼說,『天下至圓』對子浩尤為重要了!」

他和唐奕的理念相合,自然信他之言。

……

可惜,祁雪峰忘了,唐奕也忘了,這船上還有一個和他們不是一夥兒的人物呢。

「你要立說?」憤青王的聲音在唐奕身後響起。

唐奕一怔,轉頭一看,這才想起王安石在船上。

「怎麼,介甫不認同?」

王安石搖頭,「立學證道,人皆可為,就算不認同,但安石不反對。」

「況且,聽你等之言,非是考據舊理之腐學,倒與吾之理念甚合,可為佐證。」

抬頭看向唐奕,「怎樣,你若有心,可願聽我講學?」

……

啊呸!

唐奕差點一口老痰淬他臉上。

這貨還真是順桿兒就爬啊,怎麼老子到你那隻為佐證了?上來就想收編我?這貨也是夠可以的。

倒是忘了,王安石也有一顆做聖人的心。所謂新學,倒還真的與唐奕的求索有點沾邊兒。

之前說過,北宋也是一個「百家爭鳴」的時代。

呃……

好吧,是儒家內部的百家爭鳴,有點本事的大儒都想重解孔孟之道,建立起新的儒家秩序。

這裡面,二程、周敦頤成功了,把儒學改的更加操蛋。

王安石屬於沒成功的,被二程給踩了。

簡單來說,自漢代儒學復興以來,大體沿著兩個方向發展:

一個是考據之學;另一個是義理之學。

前者顧名思義,就是不能廢祖忘典,一切都是老祖宗的好,一切都要按老祖宗的來。

後者則由今文經學開啟。今文經學講究「微言大義」,比較注重從思想理論角度闡發儒學。

聽上去就是創新、窮理,好像挺像那麼回事兒的。

可惜,它雖開展了義理之學,但因其喜歡借天的名義立說,終於流為讖緯神學。粗俗的說教代替了哲理的論證,濃重的神學氛圍窒息了義理之學。

很不幸,王安石就是新學,也就是義理之學的代表人物。

用唐奕的話說,這就是借老天的名義忽悠人,特么就是神棍。

新學表面上看和唐奕的求索之學是一回事,可是內地里差了十萬八千里。

而且,更戲劇性的是,現在站在這的程頤,後來就正面懟過憤青王,直言:「介甫之學,大抵支離。」

王安石還想收編唐奕,收編二程?

美的你!

唐奕實在拿這可愛的王安石沒辦法,一臉無奈。

「佐證還是算了。不過,哪天你要想通了,想給我當佐證,可以來找我,咱們再聊。」

「……」

於是乎,王大神又被無視了。

唐奕轉頭繼續與祁雪峰聊天。

「也不瞞你,大宋改新在即,篡儒是極為重要的一環。」

「所以,天下至圓也就尤為重要。只不過,王則海你也看到了,雖然跟了我幾年,可到底還是個年輕人,又有點愣。」

「第一次出航就讓他走那麼遠,著實不放心啊,歷練幾年再說吧!」

……

「你要革新!?」

得,王安石又呆不住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