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我和你,不一樣

唐奕不知道賈子明為什麼用這麼拙劣,這麼不入流的手段為難於他。這不是他這個段位的老臣應該乾的勾當,更不是賈昌朝當下的處境應該行的事。

但他現在,卻是沒那個心思想這個為什麼了。僅僅這兩天的時間,讓唐奕明白一個道理:

所謂高居廟堂,所謂位極人臣,真不是看上去越精明就越厲害,更不是裝精明就玩得轉,爬得高的。

相反,八面玲瓏、能文能武、能屈能伸倒是比「精明」有用得多。

能走到朝堂這一步,哪個不是人精?哪個又不是戲子?

趙禎可以高明地裝糊塗,文扒皮可以高明地忍受被打之辱,范師父也可以高明配合,那他賈子明也可以高明的『拙劣』吧?

延伸開來,富弼、宋庠是不是也高明地躲開了此時的朝堂?

唐奕不敢多想,更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在大勢將起,革新初現的這個節骨眼兒上,人心好像突然複雜了起來。

趙禎的全信全愛,士大夫的忠貞為國,在利益面前真的就那麼不堪一擊嗎?

他不懂,更不理解!

說到底,他唐奕是靠一腔熱血、滿腹真情,還有超越千年的見識才走到今天的,可不是靠腹黑鑽營。

他只是個熱血青年,他不是一個政客!

他只是個兩輩子都不愛玩心眼兒的擰人,但不是個話出三分真的戲子!

他的心情很差,脾氣……

也很差!

冷冷地看著賈昌朝,「老賈,我唐奕是什麼人,你應該清楚。」

「這裡,可不比休政殿更不好動手。」

賈昌朝聞聲,出奇的全無懼色。

「哦?你是什麼人?老夫還真有點兒糊塗!」

說著,老賈眯著眼睛看著唐奕,「十年前,老夫當你是個渾人。」

「五年前,老夫又發現你是個高人。」

「可不論渾人也好,高人也罷,老夫從未懷疑你是個性情中人。」

「可惜……」

「現在嘛……」賈昌朝砸吧著嘴極盡嘲諷。

「原來子浩也逃不開人倫私慾,不過是個也知道怕,也知道自保的俗人罷了!」

「……」

「俗人?」

「俗人!」

唐奕一邊琢磨著這兩個字,一邊抬步朝老賈走了過去。

賈昌朝眼神犀利,也不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一步未退。

「怎地?又要用你裝瘋賣傻的那一套動手打人嗎!?」

唐奕輕蔑地與賈子明對視。

「賈相公!」

「你錯了。」

賈昌朝一顫,唐瘋子不動手?改講理了?

「錯,錯什麼?」

「你當我打了文寬夫,是為自保,是為私慾?」

「哼!」

老賈冷哼,「難不成子浩真是瘋勁兒上來,扁扁文寬夫才能解氣?」

唐奕輕笑,「打他,有別的用意不假。」

「但是,你當那是低頭、是自保,卻是看輕了我唐奕了。」

說到這裡,唐奕猛的雙目圓瞪,暴喝之聲就在賈昌朝的耳邊炸響:

「老子就是因為低不下這個頭,更不想與你們這幫臟人為伍,才動的手!」

老賈震得耳朵嗡嗡作響,下意識倒退一步,怔怔地看著唐奕。

而唐奕此時繼續吼叫,極、盡、嘲、諷。

「真當誰都他媽跟你一個揍性,削尖腦袋就為了那點權,那點利!?」

緊逼一步,扯著老賈的大紫官袍,托到他眼皮底下。

「這身官皮真就那麼好披?」

「傻逼!」

唐奕真的無從宣洩,後世的髒話都飆出來了,也不管老賈聽不聽得懂。

「裝了幾斤墨水,就當萬物通達,識人知物了?腦袋進水了吧!?」

「實話告訴你,你連世界有多大都特么沒認明白,還人心?你懂個卵子啊!?」

……

「你他媽知道老子想要什麼啊?就把我往自己身邊兒攏?」

「聽清楚了!」唐奕越說越來勁。

「老子和你不一樣!」

賈昌朝臊得臉通紅,「你,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唐奕無語地搖頭,漸漸平靜下來。

「多活幾年吧,我做給你看!」

「呵……」說完這句,唐奕自己卻是笑了,笑出了聲兒。

看著賈昌朝那張疑惑不以的臉,心中卻是沒了怒氣,反而有一絲超然的憐憫。

幫賈昌朝平了平衣襟,「你……」

「才是俗人。」

「理解不了老子的高尚!」

……

說完,唐奕轉身而走,大步離開。

「既然不讓搬,那就放這兒吧,我明天再來。」

……

「相公最好找個人看著點,要是一不小心有人給弄亂了……」

……

「我可是會打人的哦。」

……

老賈怔怔目送唐奕離去,心中一直回蕩著他的那幾句話。

「不低頭……等著看?」

他要幹什麼?

以賈子明的心境,他還真想不出來唐奕要幹什麼。

……

出了三司職房,唐奕面容漸冷,心情也是越來越陰沉。

剛剛對賈昌朝,他話說的硬氣,老賈一點便宜也沒占著。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唐瘋子真的就那麼硬氣,真的就不是為了自保嗎?

不見得。

若不心虛,何用動手打文扒皮?

甚至文彥博找上他的時候,乃至趙禎裝糊塗的時候,他就應該像以前一樣直接懟回去。

可惜……

他沒有。

……

出了皇城,一抬眼就見大街對面一人負手而立,很有派頭地站在那兒等他。

唐奕行了過去。

「以後別擺這造型,和你那絡腮鬍子一點不搭調。」

「呃……」

潘豐鬧了個大紅臉兒,還真就當真了。

「真的假的?我看曹景休總這麼站著,挺有樣子的。」

唐奕無語,曹仙長自帶仙氣兒,也是你一個糙人能學得來的?

不和他逗貧,「你怎麼在這兒?」

潘豐嘿嘿一樂,這才想起正事兒。

「聽說你心情不好,卻是來開解開解。」

唐奕不信,潘豐可不是這麼善解人意的主兒。

「誰讓你來的?官家?」

潘豐笑著搖頭,「錯了,曹景休。」

唐奕聞言,眉頭微皺,「他自己怎麼不來?」

潘豐道:「景休怕你多想,就只有讓我來了。」

唐奕神情一暗,曹佾不來,他才真的會多想。

「走吧。」潘豐拉起唐奕。「今天你選地方,老哥哥陪你到底!」

唐奕略一沉吟,「那就去你那兒吧。」

潘豐不解道:「我那有什麼好去的?門檻都快踩平了,沒有一點新鮮。」

唐奕輕聲道:「想喝酒……」

潘豐怔了一怔,相識十年,還是頭一次聽唐瘋子這麼深沉地說想喝酒。

「看來,這次陛下傷大郎不輕啊!」

唐奕殘笑一聲,「傷我的,不是陛下……」

「是這狗日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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