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甘為奴

縣衙之內。

丁業看著前來的少年,神色複雜。

原先雖然因為母親的關係,對這少年多加註意,後來經歷詩會之事,他也高看這少年一眼,但卻不曾想過,這個少年竟然如此不凡。

「前些時日,司天監有位道人,前來尋你。」丁業說道。

「我知道了。」蘇庭也不隱瞞,據實說道:「他是我遠房師侄,特地從京城前來拜訪於我,在拜見過我之後,就回京城去了。」

「遠房師侄?」

丁業覺得這個稱呼十分怪異,但細細打量了蘇庭一眼,倒也沒有多少,只是心中略有慶幸。

這個蘇庭的輩分,竟然要比那司天監的中年道人,來得高些。

好在當時他心中有所考慮,沒有直接賣了蘇庭,否則,只怕蘇庭此來,便是興師問罪了。

兩方都是不可招惹的人物,但蘇庭顯然更不能招惹。

「此次蘇某人將要離開坎凌,去往京城。」

蘇庭微笑道:「這一次來,是向丁大人辭行。」

丁業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不止是辭行罷?」

蘇庭也沒有什麼赧然神色,坦然說道:「確實還有另外一樁事情。」

丁業略微抬手,道:「但說無妨。」

蘇庭平靜道:「我見丁大人手下,有個年輕家丁,人也聰慧,行事穩重,可惜是為奴籍,未免可惜,不若放他自由身?」

丁業混跡官場多年,能執掌坎凌一地,自然也是聰明人,當即便明白了許多,道:「丁言確實是有本事的,也是有野心的,算是我的得力臂助,凡事交由於他,我都可放心……你這是要我自斷一臂么?」

蘇庭笑道:「丁大人以為如何?」

丁業嘆了聲,道:「再是得力的臂助,既然不能同心,丁某也不能再將他當作心腹看待了。」

說到這裡,他看了蘇庭一眼,道:「他確實是有能力的人,可惜過於聰明,不能安分守己,這點我早已知曉,只是未有想到,他居然能請動你來相助。」

蘇庭笑道:「蘇某人其實不喜歡多管閑事,但是此次白堪山,得益不小,倒也不好食言而肥了。」

丁業平靜道:「既然你來開口,也就罷了。」

蘇庭拱手笑道:「多謝。」

丁業微微抬手,道:「慢走。」

……

丁府門前。

丁言深吸口氣,回望一眼。

自幼生長在丁家,但凡丁業的府邸,彷彿就是他的囚籠。

如今脫去囚籠,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再無束縛了。

丁言回過神來,看向眼前的少年,雙膝跪地,叩首道:「多謝先生。」

蘇庭略微抬手,道:「起來罷。」

他看著這個年輕家丁,稍作打量。

當今世道,尊卑有序,幾乎不可逾越。

丁家之內,家丁過百,便是聰明人也有不少,但唯有此人,倍受器重,仍然不願安於現狀,要脫離奴籍。

以當世的風氣而言,這種心思就類似於造反了。

丁言起身來,回望一眼,低聲道:「丁家待我不薄,日後小人得有所成,必有回報。」

蘇庭只是笑了一聲,語意難明。

丁言朝著蘇庭,躬身說道:「丁言脫出丁家,在先生眼裡,或許是沒有尊卑,心有反意,但實際上,盡掛丁言有心脫離奴籍,但至少在丁家辦事之時,一向是盡心儘力。實不相瞞,丁家待我也是不薄,只是……」

他語氣低沉,道:「下人終究是下人,我有再大的本領,依然是替丁家辦事,而不能替自己辦事。」

蘇庭平靜道:「我能明白。」

蘇庭畢竟是從另一方世界來的,他的思想跟這方天地之中的人,都極為不同,堪稱離經叛道。

其實丁言脫離奴籍的舉動,已經是離經叛道,但在蘇庭眼裡,也就是這樣而已,只不過讓蘇庭有些訝然的,這個丁言出身於丁家,出自於這方天地,也有這樣不甘的心思,倒讓人高看一眼。

丁言見蘇庭並無異色,心中稍有感嘆。

「站得高,但目力所限,未必看得遠。」

丁言苦笑道:「可站在井裡,目力再好,也看不遠。」

蘇庭略微點頭,道:「看來你跟著丁業,倒也讀過幾年書,懂得些道理。」

丁言嘆了聲,道:「我見過許多聰明人,身份不高,但卻不乏聰明才智,可這樣的人,沒有相應的身份,都只能在市井裡,計較一二兩銀子的得失。我不願這樣,時常在想,若有自由身,多少能耐,都能盡顯出來……如今得益於先生,總算得償所願。」

說到這裡,他躬身下拜,道:「先生之恩,不亞於再生之德。」

蘇庭似笑非笑,道:「免了,咱們不過一場交易,我此次在白堪山得益,順口替你提了一句,兩不相欠。」

丁言苦笑道:「於先生而言,不過一句話罷了,但對於丁言而言,是一生一世的改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抵消這樣的恩情。」

蘇庭深深看他一眼,似乎覺得有些看輕了此人。

「先生身份非凡,或許不明白在小人心中,脫去奴籍,是何等重要。」

「先生是仙,世間是人,但我等是奴,連人也算不得。」

「我等這些奴才,地位低下,終究是人下之人,故而羨慕權貴中人,其實就像是世間俗人,一心一意,想要求取修仙煉道。」

丁言說道:「小人見過朝堂上的名流權貴,也見過市井中的底層之人。」

「其實市井之人,未必就比朝堂之人來得愚鈍,或許他們更為聰明,但他們的身份地位,註定了他們的聰明才智,只能計較市井間的一二兩銀子。」

「而朝堂之上的人,他們的智慧,未必多高,但地位權柄所在,發號施令之下,則是涉及無數人的生死,影響數以億萬計的財富。」

「例如小人,哪怕再有本事,再大的想法,終究是給丁家效力。」

「但是如今,小人有多少本事,便都是自己的本事。」

丁言一番話說來,充滿感慨。

蘇庭不曾為奴,本以為自己剛剛穿越時,境況窘迫,已是世間底層的人,但卻不曾意識到,這更底層的這一列,聽他一番話,略有所悟。

「早年丁家有我一位好友,也是家丁下人,乃是丁家二爺外出,為二爺擋了一箭,死後二爺也頗傷感,但事後也就淡忘了,仍不是真正丁家人死時那般悲傷。」

「而後來我在京城,也聽聞過許多事情,有下人跟隨主家外出,遇險之後,主家死去,下人僥倖脫生,但卻保護不力,還須給主家陪葬。」

「甚至,前些時日的天章閣學士劉大人,曾有一樁舊事。」

丁言語氣十分沉重,滿是感嘆悲哀。

「何事?」蘇庭問道。

「據傳劉大人家中,有一幅畫,但有位武道大宗師,看上了這畫。」

丁言低聲道:「若不將畫奉上,劉家之內,雞犬不寧,縱然是一品大學士,也難防武道大宗師。劉大人有心賜畫,但畫上有皇上御筆,若是將畫奉上,便是對皇上不敬……所以,他任由那武道大宗師,取走了畫。」

蘇庭微微皺眉,未有接話。

丁言繼續道來。

「這大宗師取畫時,打死了攔路的一個家丁,但放過了另外一個家丁。」

「可為了嚴整家法,這個逃過生天的家丁,護衛不力,必須杖殺。」

「所以,無論這幾個家丁,是否去攔武道大宗師,都是會死……攔了路,武道大宗師會殺他們,不攔路,劉大人要殺他們。」

丁言說道:「這就是我們這些下人的地位。」

蘇庭低聲道:「類似的故事,似乎很耳熟?」

丁言苦笑道:「確實是有先例的,聽聞八百年前,梁帝寢宮,被月妃闖入,而護衛之人,護衛不力,論罪斬殺……後來又有阻攔月妃的,被月妃下人打死幾個,不了了之,甚至,餘下幾個,後來因月妃不喜,被梁帝殺了泄怒。」

「下人終究是下人。」

「命不值錢。」

「我不當下人。」

「不敢為奴,不甘一世所為,盡為主家作了嫁衣。」

丁言這般說來,語氣沉重。

蘇庭摸了摸下巴,思索不語。

這人有此想法,日後怕也不會安於現狀,如今也算是有些能力,日後興許能成大器。

但前提是不要夭折。

經歷至今,蘇庭自然明白,人有旦夕禍福。

人生中充滿了意外,誰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還有明天。

比如蘇立,比如何雲方,誰都認為他們未來無可限量,出身大族,才學非凡,一個極可能掌控家族,一個極可能京城為官。

但誰又想到,他們在招惹了蘇庭之後,也就死於一夜之間,斷送了大好前程。

「聽你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