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借勢

這一日,坎凌縣官丁業來訪蘇家,訪的是蘇先生,卻不是蘇家人。

當蘇庭接到這消息時,稍感訝然,但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丁業是個有名的孝子,前次蘇庭救了他老母親,那家丁早已來報信,後來老夫人又修書一封,讓他好生照看。

只要這孝子不是徒有虛名,那麼蘇庭在這坎凌的地面上,他遲早會來見上一面。只是讓蘇庭稍感驚訝的是,丁業來的時日,與他所想的,要早了一些。

……

丁業面貌清正,鬍鬚墨黑,身高中等偏下,略感瘦小。

看他年紀,也有四十多歲,將近五十,為官多年,頗有氣度。

只是在蘇庭眼前,他倒沒有拿捏縣太爺的架子,顯得稍微溫和親近了些。

「蘇先生來到坎凌,丁某昨日才知,真是失禮了。」

「丁大人客氣。」蘇庭笑道。

「老母親重病,丁某未能回家探望,心中儘是牽掛,生恐出現生離死別一事,日夜不能安寢。」

丁業感嘆說道:「若非蘇先生出手相救,只怕丁業便要抱憾終生了。」

蘇庭道:「丁大人未免客氣了些,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我不過略盡綿力罷了。」

雖然對這位丁大人的話,心底十分受用,但場面話還是要說的。

丁業與他又談了幾句,然後話鋒一轉,才說道:「其實昨日詩會上,丁某也在那裡。」

蘇庭笑著說道:「這倒讓人意外了。」

其實他並不意外,當日雖然不知是誰,但他知道詩會上,那閣樓之上,有著幾道目光注視下來,顯然是身份地位,都要高於這些坎凌士子。

如今看來,蘇家老家主是一個,這丁大人也是一個,此外,閣樓上還有一個讓蘇庭在意的,那人目光熾烈,血氣收斂而仍顯餘熱,武學造詣不低。

「昨日詩會,蘇先生文采斐然,隨口成詩……」

丁業看了他一眼,語氣之中,滿帶深意,道:「一首詩句,壓倒眾位士子,真是令人驚嘆。」

蘇庭彷彿沒有聽出他語氣中的深意,只是含笑道:「獻醜獻醜,這詩做得倉促了些,未曾提早準備,所以僅能壓著坎凌士子,沒能冠壓大周當代讀書人,慚愧慚愧。」

丁業臉色陣青陣紅,不知如何接話,神色愈漸怪異。

……

二人閑坐片刻。

丁業忽然說道:「其實今日,丁某本也事忙,要改日再來,但得知詩會之事,才決定今日前來。」

蘇庭說道:「詩會何事?」

丁業說道:「據丁某命人所查,詩會之上,先生受人所惡,致使犯下眾怒,皆是有人幕後指使。」

他頓了一下,似是斟酌,又似猶疑,片刻後,才朝著蘇庭說道:「這人是蘇氏族人。」

蘇庭笑了一聲,沒有接話。

「當時的場面,丁某已命人準備給先生解圍,期間也多次打量蘇家老家主,但他未有什麼變化,顯然是想靜觀其變,而沒有相助先生的意思。」

「所以,丁某人猜測,先生來坎凌投親,只怕這遠親上門,在坎凌這種大家族裡,處境未必多好。」

丁業笑道:「今日上門,丁某不好跟蘇氏明說,但與先生這一番閑坐,他們多半也看在眼裡,今後看在丁某的份上,想來不會為難先生。」

蘇庭聞言,笑著說道:「丁大人有心了。」

丁業說道:「小事一樁,應該的。」

……

午後。

丁業與蘇庭「談笑甚歡」,足有大半個時辰後,才離開蘇家。

而落在蘇氏眾人眼裡,這個原本家世查得清清楚楚的蘇庭,卻又變得神秘了。

「這回怎麼說?」

老家主看向諸位族老,說道:「這個少年,是怎麼能讓丁業如此看重的?」

丁業是坎凌的父母官。

論起官職,蘇氏族中,不乏在京城當值的,倒也不會畏懼丁業。

但坎凌的一畝三分地上,丁業的分量,還是極重的。

而眼下讓人沉默的,不是丁業,而是蘇庭。

從落越郡來的貧家少年,或許能夠扮出各種氣度不凡的姿態,但又是怎麼能讓丁業如此敬畏於他?

「興許是詩會……」

「詩會又怎樣?」

老家主說道:「蘇庭惡了坎凌諸位士子,跟各方士子俱都結怨,哪怕他才學再高,丁業又怎麼會於他過於親近?更何況,對那少年喊出這一聲『先生』,以丁業的身份,需要這少年是怎樣的身份及分量,才能喊得出來?」

九長老沉默了一下,才道:「他確實不是那麼簡單。」

之前那古稀老者問道:「需要查一下么?」

老家主點頭道:「查。」

頓了一下,他又看向諸位族老,道:「但列元火木一事,你們還有話說么?或者說,還想再拖延拖延?」

眾人面面相覷,哪怕是七長老,也無話可說了。

「既然是做生意,就做正當生意好了。」

那歲數最大,精神最為萎靡的老者,眼神已是渾濁,心中卻還清楚,他語氣緩慢,含糊不清,道:「這筆錢財,不必省了……至於我們這些老骨頭,既然早就把族中的各種生意和門路,各種權勢都交到下一輩手中了,那麼家中這些瑣事,其實也不該商量得太多,也不該干涉太多。」

「以後再有這種事,都由下一輩人處置罷……」九長老若有所思,嘆道:「咱們還是老了,不適合再作決策。」

「此次若不是家主,真要動手,也不知會鬧出什麼來,至少現在看來,在丁業這關,怕是不好過。」

「行了。」

老家主也不免意興闌珊,道:「我修書一封,讓京城那邊,準備列元火木,過兩日得了答覆,再給蘇庭一個滿意的說法。」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與其總想著昧了良心,省下這筆錢財,還不如多想想咱們祖上留下的隱秘,究竟是給後人留了什麼。」

……

而在院中。

蘇庭送走了丁業,目光有意無意,朝著某個方向瞧了過去。

那裡有人窺探,他已察覺。

窺探之人,大多氣血枯敗,年歲不小。

無須多想,便知是誰。

「若是如此,還不能給我答覆,那也不能怪蘇某人耐性差些。」

他笑了聲,轉身入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