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曲·寂靜王冠 第八百零一章 審判(四)

「神父,好久不見。」

戰陣的廝殺和咆哮之中,血氣和碎鐵飛迸在空中。

轉瞬間,一切都彷彿遠去了。

只剩下佇立在葉青玄面前的那個騎士,他摘下了頭上累贅的桂冠和頭盔,露出斑駁的白髮,還有那一張如鐵剛毅的面孔。

不見惆悵和軟弱。

「是啊,好久不見。」

班恩凝視著他,看著自己養大的那個孩子:「我記得當年你是一個追逐正確的孩子啊,如今也要做錯的事情嗎?」

葉青玄想了想,笑了起來:「大概是吧?」

終於確定了這個回答。

老神父頷首,似是離去了,只留下那個堅毅如鐵的老騎士佇立在他的面前,眼神冰冷。

「那要小心些了。」

班恩彎下腰,放低身位,將沉重的長劍架在手臂上,帶著缺口和摩痕的劍刃對準了過去那個少年的面孔。

「——不要期待我會像亞伯拉罕一樣手軟。」

斬殺預備。

這是千錘百鍊的第一步。

必殺的一擊自此展開。

刺骨的寒意驟然從他的軀殼中擴散開來,轉瞬間,戰場上所有的女巫之錘都猛然回頭,被那一道沉重到令人難以呼吸的恐怖意志所震撼,奮不顧身地回援,撲向了葉青玄的前面,想要擋在那一道劍刃的前方。

可是他們卻被聖殿騎士糾纏在一處,難以回援。

華生眯起眼睛,眼瞳中閃過一絲狠戾和陰翳,卻被葉青玄按住了肩膀,不便出手。他錯愕地回頭,看到葉青玄揮手,打斷了凈化樂師們的樂章。

然後,拔出劍,走向前方的騎士。

一對一。

以自己的淺薄劍技向聖殿騎士團的軍團長,聖城的桂冠騎士發起挑戰。

荒謬的令人想要笑。

可當這個人是葉青玄的時候,便沒有人能夠笑得出來。

他或許會贏。

當這樣的念頭出現在其他人的腦海中的時候,他們看到了,葉青玄將手中的劍插在了地上,空著手,走向前方的敵人。

如同在尋求死亡。

「其實這樣的情況,我來之前都已經想過了。聖城可以給老師植入控制,逼著他去殺夏爾,沒道理在我這裡就高尚起來,對不對?」

他凝視著面前的蒼老男人,看著他臉上長出的陌生皺紋,眼神就變得柔和起來:「我其實是有些害怕的,神父你是我所敬仰的人,如果神父你成為我的敵人,我一定會怕的要死。可後來,我就想通了。如果神父成為我的敵人,那麼他一定認為我做錯了事情。」

葉青玄一步步向前,展開雙手,毫無任何防備和抵抗,平靜地走向班恩:「這個世界上,唯有你會讓我懷疑自己。當年你救了我,教導我,令我成為今日的自己。所以,如果神父你覺得我成為了錯誤的人,那就來殺了我吧。剿滅世上最後的惡,由你來,神父,我不會反抗。」

他凝視著敵人的面孔,看著那個男人已經不復往年的衰老眼瞳,向前,一步步第,迎接向自己的死亡。

直到敵人的眼瞳之中閃過一絲悲涼的餘光。

「你一直是那個讓我無所適從的孩子,小葉子。」

班恩閉上了眼睛:

「一直都是。」

這是最後的嘆息。

那一瞬間,屬於鐵的意志自衰老的眼瞳之中亮起,攝魂奪魄,將一切軟弱和不舍盡數撕裂,近乎非人的殺意自其中迸發。

鋼鐵咆哮。

劍刃嘶鳴,切裂了空氣。

鐵光向前,筆直。

一切彷彿都在那一道劍刃的劈斬之下變得飄渺起來,宛如夢幻泡影。

跨越了漫長的時光之後,它再一次帶來那個冬天最寒冷的風和雪。

那個黑衣的神父在虛幻的暴雪中向前,撕裂寒風,將那個少年殘留在過去的幻影斬碎,然後化作燃燒的光,向著現在疾馳而來。

人的意志在此刻顯露出那恐怖到令世界扭曲的力量。

彷彿要一劍殺死過去的舊時光,將一切回憶和恩怨都盡數焚盡,不留任何餘地,也無人能擋!

宏偉的戰爭在那一劍之前彷彿都失去了意義。

那一剎那,一切都凝固了,唯有班恩踏出的一步,震撼著大地萬國,踏破鐵之大地,令陰雲動蕩、天穹顫抖。

彎曲的時光在一瞬間結束之後再度洶湧奔流。

一步之後,班恩已經站在了葉青玄的身後,低頭,將劍刃收入鞘中,劍與鞘的摩擦迸發清脆的低鳴。

他低下頭,沉重地嘆息,閉上了眼睛。

如鐵堅毅破碎了。

疲態盡顯。

直到現在,血液才從葉青玄的傷口中流出來。

赤紅從側臉上蜿蜒滴落,落在純白的衣襟上,融入灰燼和塵埃之,浸出一點猩紅。

葉青玄茫然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臉,摸到那一道自側臉划過的傷痕,傷痕在迅速收攏,可是卻難以去除傷疤。

這是那一劍所留下的痕迹。

彷彿能夠斬斷時光,卻沒有取走自己的性命,只是留下了一道警醒的傷痕。

葉青玄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謝謝你,神父。」

在他背後的,班恩疲憊地坐倒在了台階。

就像是等待了數十年的衰老瞬間到來了,將他淹沒,奪走了所有的力量。他低下頭,回憶著當年雪地中那個少年的模樣。

時隔那麼多年,可是記憶卻如此清晰。

那個孩子那麼狼狽,孤獨的走在雪地里,就像是被全世界都拋棄了一樣,可在說起理想的時候,眼神就閃閃發光。

「……小葉子,當年的願望,實現了嗎?」

「抱歉,神父。」葉青玄輕聲回答,「那種事情我早就忘了。」

班恩愣住了,許久,神情變得苦澀起來:

「是這樣嗎?」

「恩,是這樣。」

葉青玄點頭,邁步走向前方。

留下班恩疲憊地坐在廢墟中,閉上眼睛。

鋼鐵的洪流從他身旁呼嘯而過。

恰似舊時光。

……

……

在廝殺和動亂之中,葉青玄一步步踏上台階,推開了教皇宮的大門。

在無數聖殿騎士嚴陣以待的戒備之中,他踏上了道路,走向了前方的聖所,如入無人之境。

而就在那一瞬間,浩蕩的鐘聲自聖城之巔敲響。

關於神之子的審判即將開始。

這一次,他終究沒有遲到。

不論門後等待著他是什麼,他都已經做好準備。

他要將夏爾從這裡帶走。

不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哪怕要同全世界為敵,也在所不惜!

那一瞬間,最後的大門在他面前轟然洞開。

於是,空氣中粘稠的血氣撲面而來。

蜿蜒的猩紅自厚重的門扉之後流出,蔓過了他的腳下,順著台階向下流淌,一點一滴的爬行著,恰如消逝的生命。

一切都彷彿凝固了。

葉青玄僵硬地邁步,踩著腳下粘稠的血液,走進聖所之中。

可是那裡再無任何呼吸的聲音,只有無數倒在座位上的狼藉屍體。

他們原本都是諸國的棄子,教團的死忠,樞機主教會中尚存的血勇。

他們做好了被暴怒的葉青玄殺死的準備,在這裡,代替世界見證對於神之子的判決,還有葉青玄的結局。

可是現在,一切都還沒有開始,他們就已經死去了。

一瞬間,鮮血被賦予了生命,自他們的軀殼之中掙脫,從每一個毛孔之中滲出,就像是蠶蛹掙脫了自己的繭。

無窮盡的血色匯聚為淺淺的河流,自高處的階梯席位之上流淌而下,到最後,向著門外蜿蜒而去。

只留下一具具乾癟的屍首在座位之上,皮膚上殘留著血管凸起的痕迹,還維持著死亡時那一瞬間的痛苦姿態。

乾枯的眼洞中看不見了眼球,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空蕩蕩。

而就在正對著大門的最高處,那個能夠俯瞰一切的地方,葉青玄看見了最後的赤之王。

那個蒼老的教宗帶著自己的寶冠,手持著那個曾經代表至上權威的權杖,威嚴冷酷,低頭俯瞰著下方那個被審判者。

維持著這樣的姿態,再無任何氣息。

根本不需要去刻意查探。

他已經死了。

隱約能夠看到尼伯龍根的絲狀菌株從他的口鼻之中延伸而出,可是那些菌株已經盡數枯萎,再無任何生氣。

自那一具人類的身體,一直到聖城的最深處,接續著無數大腦的龐大根系……

死亡降臨在這裡。

一瞬間,自內而外的,所有的生命都盡數被抹除。

只剩下空空蕩蕩的軀殼。

絕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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