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響·無光之海 第五百八十六章 救贖(上)

雪從天上落下,落在夏爾的頭髮上。

他低下頭,看著血泊中的蒼白面孔,看著他艱難地喘息,最後的熱量變成白色的霧氣,從口鼻中升起,飛向天空,又在風中凝結成霜,無聲的落下,將漸漸冰冷的鮮血凍結。

劇痛令面孔抽搐起來了。

士兵呻吟,凝望著夏爾,用儘力氣伸手,想要觸碰他。嘴唇無力的開闔,卻聽不見聲音。

「再堅持一下。」

夏爾用力的握著他的手,感覺到徹骨的冰冷,冷意滲透進骨骼,令他慌亂:「我立刻找人,你再堅持一會……醫生!醫生!這裡還有一個……」

在喧囂里,只有遠處的呻吟回應。

雪彷彿永無止境的從天空上落下,灑滿了整個凍土,戰爭過後的平原上,戰火尚未熄滅,可那些屍體已經冷透了。

上千人?還是上萬人?

他們為了自己新的國家,倒在這一場戰爭中,倒在這個冷到地獄都會凍結的地方,至死仰望著天穹,直到雪粉將他們的面目覆蓋。

醫護兵踉蹌地穿行在平原上,將一個一個還有氣的搬上支架,然後用佩劍將一個一個沒救的捅破心臟。

這樣活不成了的人,就不必再飽受煎熬。

夏爾的呼喊被細碎的雪淹沒了,無人回應。在他身後不遠處,狼笛抽著煙,將大衣裹緊了,只是看著,卻一言不發。

夏爾黯淡地收回視線,卻看到那將死之人的笑容。

就彷彿天堂在望。

「啊,啊,神聖之子啊……」

他握著夏爾的手,乾涸的嘴唇開闔,用盡最後的力氣懇請:「請您……賜我救贖……」

夏爾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他不忍心躲開那個人的視線,彷徨地組織著措辭,到最後,只能無言的點頭。

半身殘缺的士兵露出微笑,就像是終於得到了通行的默許。

天國的大門在他的面前洞開。

他滿足地闔上了眼睛。

最後的氣息消散。

再無溫度。

夏爾鬆開了手,看著他的手臂落在凝固的血泊里,哪怕已經死了,可掌心卻依舊虛握著,彷彿抓著什麼看不見的希望。

有那麼一瞬間,夏爾看到了。

隱約的人影從那個人的身上升起來了,就像是他口鼻中最後吐露出的白霧一樣,緩緩的升上天空去了。

不是一個。

是成百上千。

無數的模糊人影翱翔在天空中,走進了看不見的門。

就好像真的走進了天國之中。

夏爾以為幻覺又來了,可他看自己的手,卻發現並沒有幻覺中的血——那是真的——可當他再看的時候,卻又看不見了。

他們已經離去。

只剩下風雪漫卷,覆蓋了戰場,消弭了最後的痕迹。

「那是真的么?」

夏爾茫然地看著天空。

狼笛不解,「什麼?」

「……不。」

夏爾搖頭,自嘲地笑了笑,收回了視線:「不,沒什麼。」

狼笛嘆息,遞過來一包煙捲。

戰場上物資緊缺,食物按人頭分配,棉衣只能兩人一件,輪流換穿,但唯有這個是不限量供應的。

產自東天竺的劣質菸草在拿著鍘刀切碎之後,經過了簡陋的烤制,包上極薄又粗糙的白紙,甚至沒有過濾芯。

「可惜沒有酒。」

夏爾點燃煙捲,深吸,刺鼻的煙霧湧進肺腑,像是砂紙刮擦喉嚨,帶來了吞食砂礫一樣的苦楚。

煙霧從口鼻中噴出來,飛上天空。

是否飛向那些魂靈去的地方了呢?

夏爾忍不住想。

「放輕鬆一些吧,這是戰爭。」狼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但將來肯定還會有更多。倘若那些國家一天不承認發生在這裡的變革,那麼戰爭就要持續一天。」

「我知道。」

「但你得理解。」狼笛嘆息,「這是第多少個了?一路走過來,你又試圖救多少個?你是領袖,你是他們的希望,但你不是醫護兵。放棄吧,你救不了每一個人,但你可以讓他們死得其所。」

夏爾沉默了,許久,輕聲問:「他們真的相信我是什麼神聖之子么?」

「對。」

「可我不是。」

夏爾搖頭:「我知道我不是,我和狗屁的神一毛錢關係都沒有,祂從來沒有愛過我。」

狼笛沉默地思索了許久,終於找到了答案:

「那你可能不是祂親生吧?」

夏爾沒有說話。

狼笛頓時有些失望的聳肩,「我以為這笑話不錯的。」

「蓋烏斯先生在哪裡?」夏爾將煙捲掐滅,忽然問,「我有些事情想要找他。」

狼笛想了想,說:「他現在應該很忙。」

「我知道。」

夏爾回頭,凝視著被雪覆蓋的龐大戰場:「神聖之子這種東西,對這裡來說,根本沒有意義。我不想只做一個吉祥物,狼笛。」

「蓋烏斯不可能同意你參戰的。」狼笛回答的直截了當:「你是象徵,夏爾,你是神跡存在的證明,你必須高高在上。倘若你參戰的話,其他國家就有理由出動自己的權杖和天災武器,甚至有可能會有聖徒……蓋烏斯不可能允許你因為一時衝動就擼起袖子開干。」

說著,他指了指戰場的盡頭。

在視線的盡頭,遠方的營地中,龐大的以太波動遙遙地向著天空升起,昭示著自我的存在。

「看到了么?我們不能陷入被動。」

狼笛說:「誰先忍不住,誰就輸。」

「放心,我不會的。」

夏爾自嘲地笑了笑,低頭看著那一張血與雪中的冰冷麵孔,輕聲呢喃:「我只是覺得,我應該要幫上一點忙……哪怕一點都好。」

……

……

三個小時後,白山研究院。

冰冷的房間里沒有熱氣,冷的讓人肺腑抽搐,就連房子都是剛剛建好,只能四面擋風。房間的角落裡燒著爐子,但是卻提供不了任何的溫度。

老人們坐在桌子邊上,裹著厚厚的大衣,捧著熱水杯,卻一個個冷的打哆嗦。

寂靜里,沒有人說話。

他們沉默地看著桌子上的圖紙,全神貫注,不放過任何一個漏洞和誤差。

腳步聲從遠處響起,年輕的研究員推開門,跑進來,懷裡鼓鼓囊囊。在風雪的天氣中他跑了一身汗,汗水在臉上結冰了,幾乎凍的僵硬。

「庫里就只有這麼多,我全都拿過來了。」

他將懷裡的灰色「鐵錠」放在了桌子上,那些拇指粗細的「鐵錠」落在桌子上,彼此碰撞,便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熔鉛,全部都是熔鉛。

老人們端詳著桌子上的熔鉛,面面相覷:

「真的可行么?」

「這個思路從來沒有人想過,原理也很簡單,沒有什麼問題。」

「之前有過類似的設計,但弊病也不少。而且,我們缺少更好的合金配方。」

「聖城對我們進行了技術封鎖,如果我們要自行研究的話,還需要四年。」

「想法是很不錯,但是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

「先根據這個設計,製作出一批原型機出來吧。馬克西姆,你那裡的人力比較充足,大概要多長時間?」

「那些剛剛招收來的木匠和鐵匠學徒還要經過培訓才能派上用場,如果想要合格的原型機,大概要三個月左右。」

在桌子後面,夏爾沉默地傾聽著他們的意見,許久,緩緩搖頭:「不需要那麼長時間。如果你們覺得沒問題的話,現在就可以。」

「現在?」

「嗯,現在。」

夏爾頷首,展開手掌。

清脆的聲音響起了。

彷彿地震驟然到來,桌椅震蕩的聲音響起,牆壁上的玻璃上驟然崩出無數裂隙,分崩離析。老人們面面相覷,忍不住想要後退。

崩!

一張椅子驟然垮塌了,坐在上面的人摔了個踉蹌,錯愕抬頭,只看到一枚枚鐵釘掙脫了束縛,投向了那一隻手掌。

風聲響起。

如霧氣一般的灰色塵埃從窗外涌動而來,匯聚在夏爾的身旁,隱約可以看到無數粗糙的金屬顆粒。

寒風呼嘯,順著窗戶灌入了房間,可是卻沒有絲毫的冷意。

因為在那手掌中所誕生的,乃是凌駕與熔岩之上的高溫。

宛如熔爐。

無數煉金矩陣在瞬間生滅,隨著那五指的調動匯聚,形成了抽象的煉爐。耀眼的純白色火焰在其中醞釀,足以瞬間將整個房間徹底蒸發的溫度被拘束在那一隻手中。

只是泄露出的一絲熱意,就令房間里熱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令那些老人的鬍鬚捲曲,後退到角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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