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奏·放逐之土 第三百九十九章 沒有惡的地方

黑暗裡,菲利普夢到了蝴蝶。

那蝴蝶灑落熒光,飛翔在赤紅色的天空之下,蹁躚迷離。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劍柄帶著體溫,被握地很緊。

厚重的窗帘遮在窗戶前面,擋住了窗外的熾熱光線,昏暗中,他看到柯爾特的眼瞳,像是許久未睡了,飽含血絲,頭髮蓬亂,如同乞丐一樣。

「現在幾點了。」菲利普問。

「下午一點。」

「睡了這麼久啊。」

菲利普輕聲呢喃,伸手,將窗帘拉開一隙,陽光照在蒼老的臉上,照出了疲倦和虛弱,皮膚下面的血管透出一絲墨綠。

那是滲透進體內,宛如跗骨之蛆的猛毒。

五天以來,自從鐵輪上遭遇到那一次襲擊之後,針對著他們的刺殺一直未曾停止,而且一次比一次要更加的瘋狂。幸好他們當機立斷,從海路轉做陸路,否則海上不知道還藏了多少詭秘的殺機。

只可惜,陸路同樣不好走。殺手宛如嗅到了血腥味一樣前仆後繼的追了上來,各種手段層出不窮,或是襲擊,或是下毒,或者是暗中偷襲,甚至還有一隊馬賊獲得了大批禁運武器的援助之後,直接正面衝鋒……

其中不乏沒有尊嚴的樂師,各種學派的詭秘手段防不勝防。兩名血衣教士已經先後在旅途中喪命,菲利普甚至不知道其中一個是怎麼死的。

等他發現不對的時候,偽裝成教士的刺客已經將粹毒的匕首刺進他的後心。身負重創的菲利普帶著柯爾特殺出重圍,趁著夜色和噪音的遮蔽,他們潛入地脈,沿著地下的暗河來到了這裡,終於找到了安全的避難所。

終於得到了久違的喘息。

隱約的腳步聲接近了,門被悄悄地推開了一個縫隙,有人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鋼鐵碰撞的清脆聲音響起。

那一瞬間,柯爾特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瞳,伸手按住了短劍,撲向了那個影子,伸手卡著他按在地上。

「什麼人!」

噹啷一聲,黃銅餐盤落在地上,幾個燕麥餅落在地上,沾滿塵埃。

被掐住喉嚨的年輕人倒在地上,看到柯爾特的猙獰神情,臉色慘白:「神、神父讓我來送飯。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說你們在睡覺,讓我不要吵到你們……」

「嚇壞你啦,孩子,抱歉。」

菲利普將扶著牆壁爬起,將年輕人扶起來,伸手為他撣去了教袍上的灰塵。最後從地上撿起了燕麥麵包,低聲禱告了幾句之後,開始認真進食,不顧上面的灰塵。

柯爾特看著年輕人狼狽逃走的樣子,手裡拿著麵包,卻沒有吃:

「這裡的人值得信任么?」

連續幾天之內,他見過太多背叛了,哪怕是善於洞見的啟示樂師也無法判定,究竟真正致命的毒針藏在何處。

「安心。」

菲利普大師說:「這裡的神父是聖城三一學院畢業的教士,虔誠的信徒,原本是苦行僧,四年前自願來這個偏遠小鎮傳教,對教團的忠誠毋庸置疑。這一座小教堂只有他和他的學徒兩個人,沒有人會知道我們在這裡。」

柯爾特什麼都沒有說,依舊心懷質疑,小心地挑起了窗帘的一角,看著窗外殘破的教堂,不知道已經多少年沒有修繕的頹廢樣子。

在教堂門口,衣著破舊的神父對哭喪著臉的學徒低聲勉勵了幾句之後,拿起了教典,轉身匆匆離去。

柯爾特眯起眼睛。

「他是去給附近的小孩子上讀寫課,為修繕教堂的費用募捐。」

菲利普似乎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聲音平靜:「這是我吩咐他的,一切如常,除了每日食水之外,就當我們不存在。」

「教堂太破了……」

「這裡是教團的直轄領土,有鐘樓庇佑,沒有人能窺測這裡面的狀況。安心休息吧,柯爾特,明天早上我們就要出發了。」

柯爾特放下窗帘,躺在了門後面的角落裡,裹著毯子,卻睡不著,眼神煩躁。

「信理部到現在還沒有迴音么?」

連續數日以來,他們發往聖城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所有的消息都像是被徹底封鎖了,就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掌將他們發出的求援信息盡數掐滅,令他們陷入孤島絕境,再一點點地將將他們攥進掌心中,要讓他們在漫長的窒息中死去。

究竟是誰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事情,柯爾特心知肚明,正因如此,他心中才如此地恐慌和……怨恨。

老師……

他的指甲掐進了掌心中,眼神怨毒:一定是你吧,海森堡老師。除了守密人學派,誰還能做到這種程度呢?

你果然,是想要讓我死的吧!

牙齒咬斷的聲音。

「救援很快就要到了。」

菲利普大師咀嚼著苦澀的燕麥餅,神情寧靜,沙啞的聲音將他驚醒:「哪怕封鎖了以太之海,也不意味著沒有其他的通訊手段。安心吧,柯爾特,這是我最後一次安慰你。信理部雖然不如往昔,但卻容不得任何人小看。」

話音未落,門被敲響了。

柯爾特的渾身緊繃,如同驚弓之鳥,可菲利普卻起身。

他打開了門,門外,是無聲而至、身披紅衣的教士。

中年教士配著兩柄奇長的劍,教袍之下披著輕甲,手背的臂甲上銘刻著裁決之錘的徽章。面容平平無奇,可細長的眼睛卻宛如蘊藏著閃電,令人不寒而慄。

「老師,我收到了您的信,便趕來了。」

他單膝跪在地上,垂首稟報:「我帶來了所有附近執行任務的成員,五名煉獄樂師,十六名女巫之錘,聽候您的調遣。」

在庭院四周,佩劍教士們無聲佇立,宛如石像。數名樂師隱藏在其中,平靜而內斂,可軀殼中卻蘊藏著宛如煉獄裁決一般地酷烈樂理。

他們都是信理部隱藏在暗中的王牌,以一當百的精銳。

哪怕在百年之前,這麼一支隊伍也足以對一個邪神教派進行徹底的清掃和凈化,豎起層層火刑架,將整個天空燒紅。

「看到了么,柯爾特,不需要後悔,你做了最明智的選擇。」

菲利普拍了拍柯爾特的肩膀:「神的威嚴不容輕侮,罪人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從今天開始,他們便是你的下屬,誓死捍衛你的生命。守密人給不了你的,信理部能給你更多。自今日之後,你的所言所行,皆為神聖!」

無聲地,煉獄樂師和女巫之錘們半跪在地上,恭謹地對著柯爾特獻上了敬意。

柯爾特獃獃地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教士和樂手們,許久之後,空洞的臉上浮現笑意,他大笑著,向著菲利普大師低下頭,親吻他戒指上的聖徽:

「一切為了至上之神!」

那他的眼瞳低垂,空洞的眼神如同熔爐,以怨毒、憤恨和怒火為柴薪,某種可怕的東西在燃燒。

……

……

木匠家的庭院之中,朗朗的讀書聲結束了。

「孩子們,今天的讀寫課就到這裡。」

盧卡神父合上了手中的聖典:「回去之後,請大家再次誦讀今天所講解的這一章,抄寫一遍。有什麼不懂的話,可以留下來問我。」

長達兩個小時的讀寫課終於結束了,貪玩的孩子們忍不住歡呼了一聲,作鳥獸散。神父看著一地狼藉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彎下腰,從院子角落裡拿起掃把,開始清理地上的碎屑。

來小鎮這麼多年,或許他沒有傳教的天賦,信徒沒有增加多少,更別說為修繕教堂募集善款了。來送小孩子上讀寫課的人都是一些工匠或者農夫,根本沒有多少錢,就連上課的場地都是木匠家裡提供的。

這樣下去,修繕教堂恐怕遙遙無期了。

他嘆了口氣,卻感覺到身後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神父。」稚嫩的聲音響起。

他回頭,看到那小男孩兒抱著沉重的教典,眼神純凈而好奇,便忍不住笑了:「小穆勒,還沒有走嘛?是不是今天的課沒有聽懂?」

小穆勒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盧卡神父笑了,拉過來一張板凳坐下,柔聲說道:「今天這一章的內容對於小孩子來說可能有些複雜了,聽不懂很正常。」

讀寫課的內容來自聖典,為了避免小孩子覺得枯燥,他都會挑選一些其中有趣的故事來講給他們聽。

今天這一課的內容,就是罪人拉薩路蒙神的恩賜而得以復活故事,對於大人來說都有些難以理解,何況小孩子呢?

穆勒是所有上課的孩子里他最喜歡的一個,不吵不鬧,聽課認真又仔細,學習專註。他打算再過幾年,將他培養成自己的學徒。

這樣教堂里多一個學徒,自己也可以輕鬆一些。因此,教導起來自然不遺餘力。

「神父,神父,拉薩路是為什麼復活的呢?」

穆勒好奇地問道:「他犯了那麼多罪。」

「因為神的憐憫,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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