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格·原罪之鐘 第二百三十八章 學者的刑場

半個小時後,校委會內部會議。

會議室中,只有英格瑪和剛剛趕來的老人。

服務與眾多家族的老律師坐在桌子的後面,十指交叉,靜靜地看著魂不守舍的英格瑪,神情肅冷。

「英格瑪先生。」

他沉聲說:「我代表校委會再次針對伏尼契手稿的解譯成果進行詢問——亞伯拉罕所指控的抄襲,是否成立?」

英格瑪像是沒有聽到,只是怔怔地看著面前地桌子,低聲呢喃著什麼,失魂落魄。

「這不可能啊……怎麼會通過……我明明……亞伯拉罕那個傢伙……」

「英格瑪!」

老律師猛然拍在桌面上,巨響,英格瑪的肩膀一震,緩緩地抬起頭來:「不要消極迴避!正面回答校委會的質詢!你的解譯內容,是否抄襲了亞伯拉罕的成果?!」

英格瑪看著他憤怒的面孔,就像是看到校委會那些高貴成員們驚慌失措的神情,神情變換著,許久之後,忽地輕聲笑了起來。

笑得無比諷刺。

「事到如今,我是否抄襲,對你們來說,還重要麼?」

老律師的神情陰沉了起來,不再說話,只是拿起文件,靜靜離去。

寂靜的會議室中,只剩下英格瑪一個人。

在寂靜里,英格瑪看著他面前空空如也的座位,斷斷續續地笑聲再次響起,笑得惡毒又暢快。

直到他身後傳來一聲嘆息。

一個似曾聽聞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事到如今,難道你們除了支持我,還有退路么?——你,是這麼想的吧?」

那一瞬間,笑聲戛然而止。

英格瑪的表情僵硬了,艱難地回頭,卻看到了一隻麻雀,麻雀也在看著他,那種眼神像是看著什麼塵埃。

麻雀站在了他的肩膀上,輕巧的身影便將他的身體壓彎了。

不堪重負。

麻雀說:「你覺得議院已經騎虎難下,所以一定會在這個環節支持你,死撐到底,對不對?」

英格瑪的手指顫抖了一下,表情抽搐著,卻沉默地沒有說話。

「恭喜你,猜對了。」

麻雀淡淡地說道:「哪怕你是抄襲,我們都會支持你的。十天之後,樂師協會公開進行鑒定和辯駁。議院會動用關係,讓你贏得勝利。開心么?」

開心么?

英格瑪只覺得後背發冷,全無絲毫喜悅。那是心中所有的秘密都被暴露在陽光下曝晒的惡寒。

還有那議院慷慨恩賜中所包含的蹊蹺……他們竟然毫無憤怒嗎?

「你們……」

英格瑪吞著吐沫,努力地發出聲音,可聲音卻顫抖起來:「你們究竟想要什麼?」

麻雀嘆息,似是無奈。

它在感慨一個傻子。

「英格瑪,你應該明白的:你所驕傲的東西,在我們看來,一無是處。」

它說,「假如你是想要跟我們談價錢的話,那麼你可以離開,議院不會跟你做任何交易。可你走不了,不是么?你自己比誰都明白:一旦走出了這麼個門,這個世界就再沒有人能夠救你了。」

英格瑪的肩膀顫抖著。

他像是想要站起身來,走出門去,可是麻雀站在他的肩膀上,那麼輕巧的一隻麻雀,可是卻壓彎了他的脊樑。

他不敢起身……因為他知道,他一旦表示出任何一丁點反抗的意思,那麼就全完了。

他的未來,他的成就,他的一切,都會被掩埋進黑暗裡。

隨著自己一起。

於是他馴服的低下頭,心甘情願地被套上了無形的籠頭。

「確實,這麼多年來,議院在你的身上耗費了大量資源。但想必你也清楚,對於議院來說,縱使是共鳴級的樂師,需要的話也不是招募不到,無非就是價錢多少而已。議院從來不怕支付任何代價,英格瑪,任何代價我們都不曾畏懼。」

麻雀輕聲說,「我們之所以看重你,是因為像你這樣擅長解譯的古代學者不多。而我們碰巧在某些時候,在某個地方,需要你來解譯,為我們指路而已。你知道的,可以替代的人選還有很多,相當多……所以,不要再做任何傻事了,也不要消磨議院的耐心,好么?」

「指路?」

英格瑪大汗淋漓:「指什麼路?」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么?」

麻雀笑了起來:「就在這一座龐大城市背後的血路啊,英格瑪。現在是讓你知道的時候了,但你已經猜到了不少,不是么?」

冷汗一滴一滴地從他的臉頰上落下,落在地上,消散了。

直到最後,他閉上眼睛,咬牙,發出聲音:

「我、我會幫助你們的。」

「不是你幫助我們,英格瑪,是我們幫助你。」麻雀在他耳邊呢喃:「現在你可以睜開眼睛了,來見見你的朋友吧。」

英格瑪的手指一震,錯愕地睜開眼睛,然後陷入窒息。

就在寂靜的會議室中,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眾多的來客,座無虛席。銳利的眼瞳凝視著他,那種目光令人不寒而慄。

那是成百上千的飛鳥,飛鳥無聲而來,佔據了每一個角落中,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

「歡迎來到議院,我的朋友。」

麻雀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歡迎來到這個國家真正的核心。」

……

……

勃艮第,首都郊區的一座莊園中,匆忙的敲門聲響起。

在書房的門外,使者敲著門,高聲喊著:

「巴特勒密大師,巴特勒密大師。」

敲門聲持續了半個小時後,書房的門被憤怒地拉開了。

門後的老者頭髮蓬亂、衣冠不整,絕非是見客會面的裝束,可是他卻怒視來者,像是看著一個闖進他領域中的入侵者:

「不要再吵了!」

在他身後的書房中堆滿了陳舊的書籍,但是在精當的保養之下,卻沒有多強的陳腐氣息。那些古籍中都寫著晦澀的楔形文字,帶著盎然古意。

可是研究被打斷了,所以老者的神情才分外氣惱:「我的解譯正在關鍵時刻,不是說過任何人都不要來打擾我了么!你聽不懂通用語嗎?!」

他對古代樂師傳承的《翠玉錄》的研究已經持續了十餘年了——那是號稱神人相授,奠定初代樂師理論的古老典籍之一。

如今在漫長時間之後好不容易找到一絲線索,正在興奮探究時,卻被突如其來的客人打斷,哪怕是涵養出眾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

哪怕來者是樂師協會的使者,他也照樣把對方罵了個狗血噴頭,到最後,余怒未消地瞪視著他:

「你最好有一個好理由,否則哪怕是樂師協會,也永遠都別想進我家的大門!永遠別想!」

「在下只是遵照使命而來,還請您多多體諒。」

使者頓時有些無奈,苦笑著將一份來自聖城的信箋雙手奉上。巴特勒密沒好氣地一把搶過,撕開了封口,扯出了其中的信箋。

「抄襲?」

巴特勒密一愣,忍不住皺起眉頭:前些日子的《伏尼契手稿》的解譯他當然是知道的,雖然沒有公布,但他的門生故舊在聖城工作的可不少,副本第三天就送到了他的手裡。

不得不說,雖然看起來有些不合常理,《伏尼契手稿》的解譯依舊是一份不折不扣的傑作。

正是其中的一部分思路令他對《翠語錄》產生了新的靈感,只是沒有想到,這麼一件傑出的作品,竟然會牽扯到這種事情……

當他看完手中的簡報時,怒意已經消散無蹤。

剩下的,只有滿腔地錯愕和惆悵。

「英格瑪和亞伯拉罕?何苦……何苦做著這種事情呢?」

沉迷與古代歷史解譯的學者一般都遠離世事紛爭,淡看名利,大多數的人都並不複雜,反而單純許多。

對於他們來說,研究便是一切,學術和理論便是生命,對於抄襲這種事情絕對深惡痛絕。

所以在聽聞這樣的事情之後,他才會顯得這麼惆悵。

「可惜了。」

他請使者進入書房,上茶之後沉默了許久,才摘下眼鏡之後,長嘆一聲:「協會的來意我已經明白了。是想要讓我作為鑒定者出席評議會么?」

「沒錯。」使者頷首。

可巴特勒密的愁容卻更盛。

「我正是因為厭惡爭鬥,不想傷害其他人,進階共鳴時才選擇成為星見學者。可沒想到,你們現在又要讓我去做劊子手。」

使者一愣,「大師,這話又從何說起?」

「你不懂。」

老人苦澀搖頭:「對於學者來說,研究就是呼吸,成果便是生命。不論最後結果是怎麼樣,這兩個人中,必然有一個學者要『死』了。對於學者來說,這不止是評議,而且還是刑場啊。」

使者沉默許久,低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