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玉記 第四百四十章 信與不信

水邊的三個人互相看著,都看到了真相,彼此間卻沒有半點信任可言。

胡桂揚向丘連實笑道:「我記得你說過,羅氏已經放棄神力,甘心做東宮爪牙。」

「我是說過。」丘連實看向羅氏。

羅氏微微一笑,「正因為我是東宮爪牙,才要幫你兩人去見懷恩,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先說說東宮是怎麼回事。」胡桂揚道。

「跟我來,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羅氏轉身便走,胡桂揚與丘連實互相看了一眼,先後跟上。

「這不是我的計畫。」丘連實在後面小聲道,意指的不只是羅氏,還有兩廠的圍攻、孟休的突然轉變。

「唉,這是我的計畫,但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胡桂揚說動孟休,「動」得過頭一些,令孟休丟掉性命。

「我又能感覺到神力了。」

胡桂揚轉身瞥了一眼。

「不是神力本身。」丘連實解釋道,「是神力帶來的改變,那種拚命也要佔為己有的感覺。」

「呵呵,然後呢?你能抗拒嗎?」

「我不知道。」

「那位呢?」胡桂揚看向走在前面的羅氏,不在意她是否聽到。

「我也不知道。」

在一小片樹林中,羅氏止步,「在這裡等我。」

「你要去哪?」丘連實馬上問道。

羅氏仍不回答,邁步離去。

「我不相信她。」丘連實小聲道。

「你相信誰?」胡桂揚問。

丘連實呆了一會,「牽扯到神力,我什麼人都不敢相信。」

「可你又不能不依靠別人。」

丘連實嘆了口氣,「你剛才問我能否抗拒神力帶來的改變——看來我是不能,你在這裡等著,我藏起來,如果有意外……」

「你就逃走,先不要拆穿李孜省的把戲,利用他的信任,先逃出皇宮再說,不用管我。如果羅氏沒耍花招,你再現身。」

丘連實怔了一下。

「這就是你希望從我這裡聽到的話吧?我已經說了,你可以問心無愧地走了。」

「嘿,想感謝胡校尉一次真是難啊。」

「感謝是什麼?一聽這兩個字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丘連實再不多說,轉身走到樹後。

「信一個人難,因為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不信一個人更難,因為總得需要藉助別人的力量。有意思,呵呵,有意思,天機船也面臨這樣的困境吧:相信凡人,可能會泄露至關重要的秘密,不相信凡人,它想做的事情無法完成。嗯,照此說來,世上若是真有鬼神,也會左右為難:完全相信凡人,怕凡人自作主張,不再敬畏鬼神,完全不相信凡人,又怕丟掉更多信徒,鬼神也難啊……」

胡桂揚一個人自言自語,外面火光仍未消失,嘈雜聲時斷時續,隨時都可能有人闖進樹林,他卻全不在意,全部心思都放在「信與不信」這件事上,越想越有趣。

「你在嘀咕什麼呢?」有人問道,「胡桂揚,你不會瘋了吧?」

「你早就在島上?」胡桂揚驚訝地問。

「嗯,我是一百名祈福道士之一。」樊大堅走過來,左右看看,「不是說有兩個人嗎?」

丘連實沒有現身。

「另一個估計是跑了,只剩我一下。你怎麼與羅氏……也對,你們都為東宮效力,可李孜省怎麼會讓你們登島?你又幹嘛等到現在才出現?」

「懶得跟你解釋,先把衣服換上,快點,這裡可不夠隱蔽。」樊大堅遞來手中的道袍。

胡桂揚匆匆穿上。

「還有頭髮。」樊大堅親自動手,給胡桂揚挽成道士髻。

「動作真快,平時你自己給自己梳頭?」

「我有人侍候,這是從前在靈濟宮裡侍候別人學會的本事,永遠不忘。」

「嗯,先信別人,才能取得別人的信任……」

「少說沒用的,你連個讀書人都不是,裝什麼聖人?」樊大堅拎著剩下的一套道袍,在前面帶路。

火勢漸弱,兩廠的校尉摘去黑布,正到處找人,樊大堅小聲提醒道:「萬一被攔住,你一個字也不要說,裝啞巴,由我代答。」

胡桂揚嗯了一聲,對樊大堅他是非常相信的。

樊大堅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一些太監與道士怒氣沖沖地驅趕島上的校尉,「李仙長很不高興,讓你們的上司過來,無關人等,立刻離開!」

兩廠沒能找到胡桂揚,氣勢頓減,不敢真挑戰李孜省,只得匆匆離去,剩下一些小火,由僧、道、喇嘛自己撲滅。

胡桂揚又被帶回梳妝樓里,這裡沒有著火,只是多了幾個窟窿,越發搖搖欲墜,後面的茅廁倒是燒個精光。

「這個味道……」胡桂揚捂住鼻子。

樊大堅也皺鼻,「忍一忍吧,覃太監非要在這裡見你。」

東宮的老太監覃吉站在樓前的空地上,身邊沒有別人。

「喲,覃太監親自來這裡啦。」胡桂揚拱手笑道,快步迎上去。

「神玉呢?」覃吉沒有廢話,直接問道。

「不知道。」

「丘連實人呢?」

「他信不著別人,自己跑了。」

「會不會帶走神玉?」

「不知道。」

「神玉之前是不是曾經藏在這裡?」

「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

「我在這裡只是一個誘餌,覃太監覺得我應該知道什麼?」

覃吉沒再說話。

等了一會,從遠處走來兩人,前頭明顯是羅氏,再走近一些以後,胡桂揚認出後面的人是李孜省。

看到胡桂揚,李孜省顯然吃了一驚,「他還在?」

胡桂揚笑道:「托李仙長的福,我還活著,連點傷都沒有,別人可就沒這麼幸運了,死走逃亡都有,李仙長真是太偏心些。」

李孜省甚至不想敷衍一句,直接走到覃吉面前,先是拱手,右手遮鼻,馬上又放下,「覃公什麼時候來的?」

「不久。神玉在哪?」覃吉雖是東宮太監,論權勢遠遠比不上懷恩、汪直、尚銘這些人,卻敢直接質問。

李孜省平靜地說:「這事與東宮無關,覃公不該問。」

「神玉在的時候我不該問,不在的時候我必須要問。」

「沒有不敬的意思,請問覃公是奉旨行事嗎?我只看陛下的旨諭,別人……可管不著我。」

「好吧,我這就去請旨。這三個人跟我走。」

「這兩位可以走,胡桂揚不行。」

「為什麼?他又不是你的手下。」

「他是……」李孜省一下子無話可說,他派丘連實等人劫來胡桂揚,此事乃是暗中進行,原計畫活捉何三塵之後將功補過,或者乾脆拿到神力之後立刻逃走,不用在乎功過。

結果何三塵還沒出現,胡桂揚已被發現。

「李仙長休怪,我得跟覃太監走,沒有別的意思,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李仙長是在奉誰的命令行事。」

李孜省突然笑了,「好,我跟你們一塊走,將事情說個明白。」

胡桂揚轉向覃吉,「不用再問,李仙長若是現在就跟咱們走,神玉肯定不在這裡,他若是等會再去找咱們,那就是要在這裡找出神玉,能不能找到就難說了。」

李孜省臉色很難看,「我現在就跟你們走。」

胡桂揚與覃吉互相點下頭,表示明白。

李孜省臉色更加難看,「覃公要去哪?」

「既然是請旨,先得去見懷恩。」

「請。」

「請。」

覃吉與李孜省並肩行走,胡桂揚、樊大堅隨後,羅氏跟在最後。

五人離島,中途加入一名小道士,緊緊跟在李孜省身邊。

皇城分內外兩層,瓊華島位於外層,內宮也有門戶,入夜緊閉,非是十萬火急,並且得到皇帝的旨意,任何人任何時候不得擅開,覃吉與李孜省也叫不開門。

好在懷恩並不住在內宮。

六人剛到,不等敲門,就有人打開院門,看了兩眼,「誰是胡桂揚?」

「我。」胡桂揚上前。

「懷公要先見你,其他人請稍等。」

覃吉沒說什麼,李孜省急道:「難道不是對質嗎?為什麼……是,我等一會。」

胡桂揚跟隨看門人進院,直奔中間正房。

懷恩坐在桌邊,對燈發獃。

「懷公真是神明,坐在家裡就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也沒見你派人去島上詢問,竟然提前知道我要來拜訪。」

「這沒什麼,看門人問一聲,你在,就讓你進來,你不在,就讓他們把你找來。」

「呵呵,不愧是司禮太監,找個人都這麼有氣勢。」

「坐。」

胡桂揚坐到對面,「你這裡熏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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