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玉記 第四百零一章 不貪

在萬府踏踏實實住了三天,混亂終於燒到胡桂揚自己頭上。

這天晚上,他剛剛睡下不久,心裡琢磨著怎麼才能讓萬通再過來一趟,忽聽得外面腳步聲雜亂,還有兵甲相擊的聲音,於是立刻起身穿衣、穿靴。

見過萬家主僕的為人之後,胡桂揚對保密一點不抱希望,能在三天之內不受打擾,他已經非常滿意。

靴子剛穿好一隻,房門砰的一聲被撞開,數名甲士衝進來。

「稍等,馬上……」

沒人聽他的話,兩名甲士上前,一邊一位,架起胡桂揚就往外走,另外兩人到處搜查。

門外有人走到近前,借著月光仔細查看胡桂揚,很快說道:「就是他。」

「閣下怎麼稱呼?我好像沒見過你。」胡桂揚笑道。

那人也穿著普通的甲衣,隻字不回。

又走來四名甲士,搬腳托腰,將胡桂揚仰天抬起。

明月當空,群星點綴,胡桂揚開口道:「有人能托下我的腦袋嗎?別處都好,就是脖子不舒服……」

沒人搭理他,兩名搜屋的甲士出來,搖搖頭,眾人列隊往外走,胡桂揚粗略查了一下,大概有十五六人,全是同樣的裝扮,將兵不分,也不知屬於哪個衛所。

眾甲士從後門闖進花園,原路退出,還沒到門口,從前院跑來幾名僕人,驚駭地大叫:「你們是哪的人?不知道這是誰家嗎?說闖就闖?」

「錦衣衛!」有人回了一句,腳步不停,抬人離開。

萬家僕人與仰面朝天的胡桂揚都很意外,前者多一分恐懼,後者多一分疑惑。

來到巷子里,胡桂揚終於反應過來,「你們不是錦衣校尉,是殿前力士!舉旗架鼓的力士,什麼時候你們也能抓人了?」

一人貼近胡桂揚的耳朵,小聲問:「吃土還是閉嘴?」

胡桂揚立刻閉緊嘴巴,表示自己明白,努力挺直脖子,觀賞夜空美景,他心中早有準備,因此不是很害怕,他相信,只要神玉沒找到,自己就不會有危險。

夜景雖美,看多了也膩煩,而且傷脖子,好在路不太長,胡桂揚被扔馬背上,雙手雙腳被縛,同乘甲士的一隻手按在他的背上。

這回脖子舒服了,美景卻沒了,只見蹄飛路晃,揚起的塵土撲面而來。

跑了不知多久,胡桂揚感覺足夠繞京城一圈,甲士突然調轉馬頭,拐進一座大門敞開的院子里,院門隨即關閉,其他甲士則繼續沿路賓士,對半路離開的同伴毫不關心。

甲士下馬,解開繩索,「胡校尉可以下馬了。」

胡桂揚身體僵硬,掙扎一會才跳下馬,落地之後脫掉唯一的靴子,撒腿就跑,甲士嚇了一跳,急忙道:「胡校尉留步……」

胡桂揚繞馬跑了一圈,又回到原處,笑道:「別急,我就是活動一下腿腳。現在你可以透露身份了吧?」

甲士笑了笑,「我乃無名小卒。胡校尉一路奔波,想必很是勞累,去洗個澡吧。」

胡桂揚一愣,「過去的一個月里,數你這句話最為古怪。」

甲士大笑,指向一間房屋,「洗澡水都準備好了,請。」

胡桂揚扭頭看去,院子看上去不小,只有一間屋子裡隱隱透出燈光,「這裡是……太監洗澡寺?」

甲士拱手道:「總之我們沒有惡意,告辭。」

甲士牽馬走了,胡桂揚想起這是皇宮附近的普恩寺,宮裡太監經常來這裡洗澡,幾年前他來過一次。

「又落到太監手裡了。」胡桂揚喃喃道,走向亮燈的房間。

房間里沒人,只有木桶、手巾、新衣新靴,胡桂揚的確是一身臟,於是再不客氣,脫衣進桶,水溫稍熱,越泡越舒服,他簡直不想出來。

「客人,要擦身嗎?」門外有人問道。

「不用,我就喜歡這麼泡著。」胡桂揚懶洋洋地說,「再這麼下去,我想我要睡著了。」

「客人需要茶水嗎?」門外的人繼續問道。

「不要。」胡桂揚懶得廢話。

「客人需要梳頭嗎?」

「不。」胡桂揚懶得多說一個字。

「客人需要榮華富貴嗎?」

「呵呵。」胡桂揚懶得回答。

「客人需要一生衣食無憂、平平安安嗎?」

「啊。」胡桂揚舒服地嘆了口氣。

「客人需要……」

「我只需要一樣東西,怕你捨不得。」

「客人請說,只要是客人說得出的東西,沒有我捨不得。」

「我需要你閉上嘴,讓我好好泡澡。」

門外的人顯然一愣,沉默一會,笑了兩聲,竟然真的離開。

「他還真『捨得』,反而是我捨不得這隻好木桶。」胡桂揚繼續泡澡,直到水溫漸涼,才戀戀不捨地出桶,擦身換上新衣新靴。

屋外仍是夜色籠罩,胡桂揚站在門口四處張望,瞧見另一間屋中亮起燈,於是邁步走過去,舉手輕輕敲門。

房門打開,一名小太監看一眼來者,側身讓開,「請。」

胡桂揚進屋,小太監卻出去了,「請稍候。」

屋裡沒有別人,胡桂揚坐下,對著桌上的油燈發獃,沒人向他做解釋,他也不問,燈光漸弱,他拿起桌上的剪子,輕輕剪除焦枯的燭芯,讓火苗再次旺盛起來。

將近兩刻鐘之後,胡桂揚昏昏欲睡,房門終於再次打開,有人進來,「讓胡校尉久等了。」

那是一名老太監,皺紋多得能藏住幾枚銅錢,身板卻挺得筆直。

「明白,夜裡出宮一定很難。」

「還好,我在閉門之前出宮,但是被其它事情纏住,一時脫不開身。」老太監坐下,「胡校尉知道我是誰吧?」

「東宮覃吉,你將我安排到萬家,自然也只有你能派人將我劫出來。」

「嗯,是我安排的,可我沒想到胡校尉不喜歡被安排,短短几天工夫,惹出諸多是非,連陛下都給驚動了。」

「有人動手了?」胡桂揚吃驚地問。

「你不知道?」

「萬家沒人告訴我啊,我還以為他們要等幾天呢。」

「萬二……唉,咱們的眼光都不怎麼樣。我找萬二幫忙,是因為他不會受到懷疑,而且性子隨和,願意交朋友。我早該想到,這樣的性子能成事,也能壞事。」

「萬二真將梁鎮撫……」

覃吉點點頭。

「哈,厲害,動手真快,我還以為他找人就得花幾天時間。」

「動手快,漏餡兒也快,半個時辰前,梁鎮撫已被救回來,萬家正想辦法解決這個麻煩。」

「所以你提前將我帶出來?」

覃吉點頭,這是個不苟言笑的太監。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會,胡桂揚道:「就這樣?」

「江經歷、左百戶也失蹤了,但萬二說這兩人與他無關。」

「萬二說的應該是實話,我根本沒向他提起這兩人。」

「袁茂、樊大堅沒向我提起過,但我猜測,至少有一人是被他們綁走的吧?」

「應該是左預。」

「江耘呢?」

「估計是沈乾元揀漏兒。」

覃吉再次點頭,兩人又同時陷入沉默。

等了一會,胡桂揚笑道:「你想責備我,儘管開口就是。」

「你應該受到責備,京城人心惶惶,都是你惹出的麻煩。」

「既然你開始責備,那我就開始辯解了。」

老太監一怔,半晌才道:「等我說完。」

「請。」

「過去的近三年里,你明明做得不錯,像是一個真正的普通人,我還以為你改性子了,沒想到還是這麼能惹麻煩,而且越惹越大。首先,你私藏神玉拒絕交出,就是一個大錯。其次,發現神玉失蹤之後,不是向上頭求助,而是四處煽風點火,又一個大錯。你知道你會害死多少人?」

「你知道我曾經救過多少人嗎?」

「鄖陽府?我沒去過,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你救下來的,即便你有功於眾人,這與你再害他人也沒有關係。」

「我的意思是,你以為我在害人,沒準我是在救人呢。」

「嗯?」

「你說我拒交神玉、四處煽風點火,沒錯,我的確這麼做了,可我要為自己辯解:過去將近三年里,沒人搭理我,一旦出現,或明或暗關心的都是神玉。所以,風算是我煽的,火可不是我點的,貪火一直燒在每個人心中,包括皇帝……」

覃吉臉色一沉,「在我面前說話要小心。」

「小心地說真話,還是小心地說假話?」

「嘿,你說吧。」

覃吉不說真假,胡桂揚就當是讓自己說真話,「連皇帝也貪圖神玉,所以我怎麼可能交出來?神玉在他們手裡,會是一把大火,能燒得他們連骨頭都不剩。所以說在你眼裡的害人,其實是救人。」

覃吉冷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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