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玉記 第三百八十五章 經主

胡桂揚睡個好覺,趕到己房時已近中午,書房裡擠滿了人,各房的百戶、總旗、小旗總共十五六人,正在熱烈地討論找人、抓人之計。

百戶左預也在其中,談笑風生,與江耘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他顯然從錦衣衛那邊打聽明白了江經歷的底細,一掃心中的疑惑與抵觸,盡其所能巴結這位「奪權者」。

胡桂揚站在門口,寸步移動不得,聽了一會,發現這些人只是泛泛而論,並沒有提出真正有效的辦法,江耘卻聽得很認真,偶爾提出疑問,或是表示稱讚,總之要令人人滿意,自以為受到賞識。

又過小半個時辰,胡桂揚肚子咕咕叫,其他人也都餓了,眾軍官方才告退,左預經過胡桂揚身邊時,向他大聲道:「好好做事,跟隨江經歷是你的福氣,今後前途無量,我們都羨慕你呢。」

左預臉上帶笑,眼神卻是冰冷冷的。

胡桂揚笑道:「託大人吉言,我要求也不高,升個副千戶就夠。」

副千戶正好比在場眾人的品級都高一些,左預等人冷笑而出,誰也不接話。

軍官們都走了,僕役立刻進來,詢問是否在此開飯,得到肯定回答之後,送進來八樣菜肴、一碗米飯和一壺茶水。

衙門內不準飲酒,僕役頭兒上前小聲道:「大人,如有別的需要,我們也可以滿足,比如壺裡未必非得裝茶……」

「哈哈,多謝,今天不需要,再拿一副碗筷,我與胡校尉同吃。」

「是。」僕役頭兒退下的時候,毫不掩飾臉上對胡桂揚的艷羨之情。

「那我就不客氣了。」胡桂揚拎來一隻凳子,坐在江耘側邊,「這裡的飯菜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得多。」

碗筷送來,胡桂揚客氣了一會,隨後放開大吃,米飯吃完又要兩碗,一個人吃下多半菜肴。

僕役進來收拾東西時都吃一驚,八樣菜肴量都不少,足夠填飽三四人的肚子,今天竟然差點沒夠。

僕役頭兒誠惶誠恐,「我再拿些糕點來吧。」

江耘看向胡桂揚,胡桂揚搖頭,「吃不下了。」

「那就不需要了。」

書房裡再無外人,江耘笑道:「我以為過些天才能看到你。」

「我不是說過嗎?這裡的飯菜好。」

「哈哈,歡迎常來。慢走不送。」

胡桂揚沒動,「我可以跟著你查案。」

「求之不得。」

「但是有件事你得向我說實話。」

「就算你問我第一次吃花酒在什麼地方,我也會如實相告。」

「肯定是在南京啊,那地方我不熟,問之無益。嗯,你究竟是什麼人?」胡桂揚昨天就問過這句話,今天又提出來。

「在下江耘……」

「不不,我問的不是姓名,至少告訴我他們眼中的你是什麼人。」胡桂揚指向門外。

「左百戶他們?」

「對,你必然有些來歷,他們才肯如此奴言婢膝。我也可以去打聽,但是太麻煩,不如直接問你。」

「這樣倒是省事。我在他們眼中是什麼人……這些人沒對我說過,我也只能猜測。」

「還有誰能比你的猜測更准呢?」

「哈哈,也是。我在南京倒是有些小小的名氣,估計這邊的錦衣衛未必知道。我這人愛交朋友,在京城也有不少,但是江湖人居多,錦衣衛未必瞧得上。我家裡錢財向來是一手進一手出,難得有過夜的余財。想來想去,只能有一個原因,我是皇帝降旨,從南京特意請來追查神玉下落的。」

胡桂揚一驚,「真的……聖旨?」

「假旨我也不會接啊。」

「佩服。」胡桂揚拱手,「還好是先吃飯再交談,否則的話我肯定吃不痛快,至少你面前的幾盤菜我不敢動。」

「哈哈,原來一道聖旨的威力如此之大。」

「皇帝怎麼會召你進京?你的『名氣』可不小啊。」

「名氣不在乎大人,而在於由誰傳揚。我在南京戶部下面掛職,從小就愛結交江湖上的朋友,二十五歲時加入非常道……」

「非常道?你的地位肯定比沈乾元高吧。」

「他是非常道十大力士之一,與他地位相當的是硯主,往上是紙主,再上是墨主,與之相當的是護法與講經,更上就是我了。」

「你是筆主?」

「筆主空缺,我是經主。」

「這麼多主,非常道里人不少吧?」

「總數不到一千。」

「還不如五行教一派人多。」

「非常道求精不求多。」

「沈乾元來京時,我沒見他受到官府重視,怎麼你就能得到聖旨相召呢?」

「沈乾元獨自來京,結交的多是京城好漢,我是被人推薦到皇帝面前的。這位推薦人胡校尉應該認得,少保商大人。」

「商少保致仕還鄉,還有這麼大面子?」

「在鄖陽府,商少保曾經立下功勞,天壇祭神之前,商少保也曾多次上書,苦勸皇帝以社稷為重,敬祖拜天,不可受江湖術士之騙。可惜皇帝當時聽不進外人的話,唯一做的退讓,就是將一枚玉佩輾轉送到胡校尉手中。」

胡桂揚想起來了,「而玉佩是商少保送到宮裡的。」

「商少保是從我這裡得到玉佩的。」

「好大一個圈子,怪不得你要找回神玉……你又是從誰手裡得到的?」

「它一直就在非常道手中。」

「這就奇怪了。」

「並不奇怪,天機船降世已有一百多年,為了激發凡人的力量為其所用,做過多次嘗試,流出不少寶物,直到鄖陽府才終告成功。那枚玉佩是七十多年前流傳下來的,世上應該只有一枚,能夠儲存的神力遠遠多於所謂的金丹。只有一個麻煩,神力只進不出。」

「所以你們獻給皇帝,希望收貯神力。」

「正是這樣,神力雖強,卻不是凡人所該擁有的力量。本來我們以為希望渺茫,但不得不試一次,未料到竟在胡校尉手中完成大功。」

「嘿,好一場大功。既然完成了,你們幹嘛又要找回神玉?」

「我剛才說過,神玉收貯神力只進不出,但是最近有傳言說,或許有辦法將神力取出來,重新流布世間。」

「我也聽過類似的說法,甚至有人對我說,天機船有意散布神力,以觀察凡人的變化,如果不滿足天機船的願望,等它再臨的時候,很可能釋放更多神力,造成的危害更大。」

「有這種可能,與『天機再臨,奇者飛升』倒是吻合,但這是以後的事情,誰也猜不透天機船的真正意圖。我現在只想找回神玉,然後將它毀掉。」

「你有辦法毀掉神玉?」

「神玉怕火,如果記載沒錯,以旺火連燒三月,或許可以破壞神玉,裡面的神力也將釋放出來,所以燒玉時必須是在無人之地。」

「沒人的話,誰來添柴燒火呢?」

江耘微笑道:「西北有地火,往往連燒數年,方圓數十里寸草不生,正是毀玉的絕佳之處。我已找妥幾處地點,所差者唯有神玉。」

胡桂揚想了一會,「皇帝知道你要毀掉神玉嗎?」

「一步一步來,先找神玉,然後再慢慢勸說皇帝毀掉神玉。」

「嘿,你倒真是實話實說,也不怕我告密。」

「我以至誠相交,雖死不悔。」

胡桂揚撓撓頭,「你這麼一說,我就沒法告密了,反正我想告密也找不到人,上司沒一個肯相信我。」

「胡校尉還有什麼要問嗎?」

「暫時沒了。」胡桂揚想了一會,「你的計畫是什麼?」

「胡校尉願意做我的幫手了?」

胡桂揚又想一會,輕輕拍一下桌子,「閑著也是閑著,聽你說得有趣,那就參與吧。醜話說在前頭,我這個比較懶散,你若有不滿,隨時說,讓我改正是不可能了,但我可以退出,繼續當一個清閑校尉。」

「放心,我所看得胡校尉者,並非勤奮,而是……」

「聰明?」

江耘笑著搖搖頭,「志向。」

「志向?我剛說自己懶散,你竟然看中我的『志向』?」

「胡校尉不信鬼神,僅此一點,就足以勝過錦衣衛千千萬萬名校尉。」

「不信鬼神也算志向?」

「算,尋找神玉時,這一點尤其重要。面對神力,極少有人能夠保持堅定,皇帝不能,宮中閹侍不能,文武百官不能,連商少保也不能,他必須避居遠處,才能做到『旁觀者清』。我曾反覆自問,神玉若是真的放在面前,我未必不會心動。所以胡校尉的『不信鬼神』就非常重要,沒你幫忙,誰能捨得將神玉送進地火中去?」

胡桂揚差點要說神玉就在這間屋子裡,被故紙堆掩埋,但他忍住了,倒不是懷疑江耘,而是覺得太早說出真相,實在無趣。

「原來我這麼重要。」胡桂揚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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