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異人志 第三百七十三章 無變之變

一大群衣裳襤褸的人或坐或站,漫無目的地四處遊盪,他們到來的時候是夜裡,如今天光大亮,越發顯得與此地格格不入。

「這裡可是天壇啊。」汪直感慨道,抓緊帶毛的衣領,期盼這個冬天快點過去,「沒想到我第一次來,看到的居然是這個樣子。唉。」

「汪公運氣好,像咱們這種人,想進天壇觀禮,不知得是多少輩子積攢的運氣。」尚銘笑道,神情頗為放鬆,「不管怎樣,昨晚無驚無險,東西兩廠算是無功無過。」

「還沒看到陛下呢,我可不敢安心。」

兩位廠公守在大門口,身後各自跟隨一群校尉,踮腳向中間的祭壇遙望,未得旨意,不敢擅自走過去。

「應該結束了吧,谷中仙沒來搗亂,丹穴的紅光也已消失,沒死人,沒有亂象,一切正常,陛下大概要休整一下。」

汪直搖頭,皺眉道:「就是太正常了,所以才不對勁。」

「怎麼說?」

「這裡的丹穴與鄖陽府看上去挺像,可是——鄖陽府丹穴消失的時候,死傷眾多,這裡怎麼連個受傷的人都沒有呢?」

尚銘沒去過鄖陽府,但是聽說過詳情,笑道:「殺傷眾人的是天機船,這裡有穴無船,當然不會有死傷。」

「嗯。」汪直還是覺得過於平靜,努力向中間望去,可是祭壇之上卻遲遲沒有動靜。

數百人四處亂闖,穿著雖不光鮮,但也絕不像是乞丐,到處抓人問話,問過就放。

兩位廠公看在眼裡,心中不喜,互視一眼,立刻叫來隨行校官,命他們去打探情況。

兩撥校尉快步散開,要以最快的速度爭搶消息,好讓自家廠公臉上有光。整整一晚波瀾不驚,這就算是不小的功勞了。

校尉們剛剛離開,東廠百戶左預上前,拱手道:「據屬下所知,那些人都是五行教的教徒,與谷中仙約定要在昨晚產生五名異人,谷中仙失約,他們十分不滿,大概是到處找人算賬。」

尚銘大笑,向汪直道:「居然還有這樣的笨蛋?莫說兩廠數百校尉在此攔截,就算無人看守,谷中仙也不可能讓他們成為異人,對不對?」

汪直冷淡地嗯了一聲,扭頭看一眼自己的校尉,發出無聲的指責。

校尉們噤若寒蟬,有人心裡後悔,五行教與谷中仙的交易並非秘密,他們也知道,卻沒有及時奉上,失去一大功勞。

前去打探消息的校尉很快返回,西廠校尉搶先一步,但也只是一步而已,東廠校尉緊隨其後,給出的答案與左預所言一致。

「汪公以為如何?要驅逐出去嗎?」尚銘問道,年紀雖然大得多,背地裡矛盾重重,表面上他卻要顯出敬重。

汪直畢竟年輕,喜歡得到別人的奉承,馬上道:「全抓起來,關上幾天再說,東西兩廠各抓一半,怎麼樣?」

尚銘笑道:「東廠給西廠守門吧。」

汪直嘿了一聲,鄙視尚銘的膽小怕事,向自己的校官下令道:「將五行教的人都抓起來。」

校官比較謹慎,互相看看,百戶韋瑛上前小聲勸道:「好幾百人,抓起來不好關押,還會鬧得沸沸揚揚……」

汪直一瞪眼,韋瑛再不敢多說,躬身後退,與其他校官一塊去召集西廠的人,進入場地抓人。

抓捕引發一陣騷亂,五行教的人不服,那些閹丐竟然也有怨言,「誰讓你們來抓人的?這裡是祭神之所,凡人只可能旁觀,不可……嘿,連我也敢抓?知不知道今後誰在宮裡掌權?」

西廠終歸是西廠,校尉全來自錦衣衛,沒人真敢與他們對抗,嘴裡不服,手腳卻都老實,很快,數百名教徒以及十幾名太過囂張的閹丐,被押出天壇,送往城內收監。

等了一晚上,總算有些事情可做,汪直稍感滿意,可是太陽越升越高,祭壇仍然沒有動靜,令他非常惱火,小聲嘀咕道:「還以為這小子能鬧出點什麼……」

比西廠廠公更不耐煩的人是那些神仆,昨晚的儀式足夠宏大壯觀,可是傳言中的一步登天卻連點影子都沒有。

閹丐帶頭,神仆們逐漸向祭壇方向聚集,沒人敢上去,都圍在下面,高聲叫喊,希望得到一個解釋。

皇帝就在祭壇上,雖然看不到人,東西兩廠卻都十分緊張,急忙召集校尉,慢慢圍過去,與神仆保持數十步的距離。

汪直這時有些後悔,他分出不少人押送五行教的教徒,如今可調用的部下遠遠少於東廠,萬一真有意外,西廠幫不上大忙。

他不會承認錯誤,只是悄聲命令韋瑛出去調兵。

祭壇上終於有了動靜。

太子丹走到邊緣,一臉疲憊,說話聲音也失去了往日的豁亮,只好擺動雙手,很久才讓喧鬧的人群安靜下來。

「諸位,可以散去了。」

「什麼?散去?散去哪?我們什麼時候進宮?」一名閹丐大聲質問。

太子丹臉上擠出一個微笑,「神船自有安排,神船不會一次拔擢所有人,神船已將運數注入你們每個人的體內,少則三日,多則一年,必然顯現。你們所要做的事情就是耐心等候……」

「一年?誰能等得起啊?」另一名閹丐失望地說。

太子丹盯著此人,臉上笑容消失,「你既然懷疑神船,何必參加儀式呢?」

閹丐大驚失色,急忙道:「我不懷疑,我相信,完全相信。」

「可你的運數在降低,每多一分懷疑,就會減少一分運數,等到低無可低……」

閹丐跪下砰砰磕頭,連扇自己幾個巴掌。

在他之後,再沒人敢於提出質疑。

「靜候佳音。」太子丹堅持不了太久,「從今日開始,你們所經歷的一切皆是神船所賜,運數已經種在你們體內,信者得福,不信者得禍,一年之後你們再看,事事皆如神意。」

眾神仆成片地跪下磕頭,隨後起身離開天壇,對成隊的錦衣衛視而不見,大搖大擺地從中間走過去。

兩廠校尉從未遭受過這樣的輕視,可廠公沒發話,他們只能忍著。

「那是太子丹,還是張慨?」尚銘問道。

「太子丹就是……」汪直醒悟過來,太子丹是異人,張慨卻是凡人,十分不喜歡這種問話方式,冷淡地說:「看樣子是張慨。」

人群逐漸散去,即使有幾百名校尉,偌大的天壇也顯得空空蕩蕩。

「咱們是在這裡等著,還是上去看看?」尚銘問道。

汪直不會再上當,「我看東西兩廠還是各自行事吧,誰也不用問誰。」

尚銘笑笑,「那就再等會。」

「李仙長哪去了?」汪直納悶地說,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李孜省終於出現,身後跟隨數十名道士。

見到他,兩位廠公終於鬆了口氣,搶著迎上去,可是不等兩人開口,李孜省就擺手道:「什麼都別說,我過去看看。」

李孜省走出一段路,改變主意,止步轉身,向道士們說:「你們留在這裡。」又向汪直、尚銘道:「請兩位廠公隨我一塊登壇。」

兩人正等著這句邀請,汪直動作快一些,搶先跑到李孜省面前,拱手道:「李……」

「登壇再說。」李孜省帶路,三人匆匆繞過一段祭壇,循階而上。

真正祭天的時候,壇上自有布置,如今卻空無一物,沒有任何擺設,只有幾個人,還有中間的一個大洞,昨晚洞中曾有紅光衝天,令人嘆為觀止。

汪直管不了那麼多,跑在最前面,一眼就看到坐在地上的皇帝,一個急撲,跪在皇帝面前,口尚未開,淚已先流,「陛下……」

皇帝搖搖頭,表示現在不想聽廢話,抬眼看向李孜省,虛弱地說:「李、李仙長……」

李孜省也跪下,「陛下感覺怎樣?」

皇帝有口吃之症,一著急說話更不利索,臉反而憋得通紅。

張慨上前,跪坐在皇帝身邊,「李仙長怎麼才來?」

「我在等谷中仙,可他一直沒出現。」

「傳聞說谷中仙要來爭奪神力,李仙長不知道嗎?」

「知道,所以我在外面等他,他若按時出現,說明傳聞不實,若是趕來鬧事,說明心懷鬼胎,可他一直沒有出現——有人看到他嗎?」

幾個人都搖頭,汪直搶先道:「昨晚我們盯得很緊,儀式開始之後,有出無進,更沒人鬧事。」

張慨道:「壇上也沒有意外,不過……」

「不過什麼?」李孜省馬上問道。

「天亮之前,我們暈過去一會,再醒來時就是這個樣子,儀式已經結束,可是陛下……並無變化。」

李孜省大驚,一時說不出話來,目光傳向丘連實,「你是谷中仙的跟班。」

丘連實坐在地上,與皇帝一樣虛弱,微笑道:「谷中仙連聞家人都放棄了,還會要我這個跟班?」

李孜省目光轉向躺在地上不動的李刑天,「他……」

張慨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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