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異人志 第二百八十一章 意外之葯

曾太監很老很瘦,臉色陰沉,像是上門討債的掌柜,隨時都會掏出算盤與賬本,詳詳細細地羅列每一筆欠債與利息。

「你就是胡桂揚?」

「是我,請坐,哦,已經坐了。今晚的雪可不小,瑞雪兆豐年。宮裡還好嗎?正月里能休息幾天吧?普通百姓能去普恩寺洗澡嗎?」

曾太監擺手,「停停,我跟你不熟,哪來這麼多廢話?」

「呵呵,我覺得吧,就是因為不熟才要多說話,增進了解,熟了後反而可以享受一下沉默,比如我與韋百戶,最近的話越來越少。」

韋瑛哼哼兩聲,不打算接話,突然發現自己的沉默正符合胡桂揚的說法,似乎在給他提供證明,急忙道:「曾公公這麼晚到訪是有事吧?想喝點什麼茶?」

這個時候留不留在胡桂揚身邊,已經不由韋瑛做主。

曾太監瞥一眼韋瑛,「你叔叔讓我給你帶好,你去別處玩吧,我跟胡校尉說幾句。」

「是是。」韋瑛立刻告退,向老太監執晚輩之禮。

胡桂揚大聲道:「韋百戶,不用急,不管我們說過什麼,待會都詳細告訴你!」

韋瑛擺手搖頭,表示不必,沒敢多說話,出廳輕輕關門。

胡桂揚對宮中服飾了解不多,但是也能看出來曾太監在宮裡不會有太高的職位,於是坐下,拱手笑道:「本想去普恩寺找你呢,因為有急事給耽擱了,沒想到你會來,招待不周,萬望海涵。」

曾太監冷笑一聲,他聽過的奉承話多了,數胡桂揚最為敷衍,「能勞動我親自登門,你面子不小啊。」

「不敢,我若是有點面子,也是廠公給的,與我無關。」

「你倒有幾分自知之明,但是不必用汪直壓我,我們的交情很好,沒有勾心鬥角那一套。」

「那咱們是自家人。」胡桂揚再次拱手。

曾太監哼了一聲,「汪直沒告訴過你,查案要有界限嗎?」

「說過,不許我找任何理由進宮,半步也不行。」

「既然如此,你還敢查我?」

「我沒有進宮半步啊?普恩寺在皇城以外,我家離皇城更遠。」胡桂揚詫異地說,不明白對方為何有此疑問。

曾太監被噎得無話可說,半晌才擠出微笑,「這麼說來倒是我多事了,乾脆別來見你,也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那我就只好死摳烏鵲衚衕和普恩寺,我人不能進宮,但是事情一定要查個清楚。」

曾太監大怒,抬手拍桌子,「小子,別不識好歹,你查的是殺人案,跟滿壺春沒有半點關係,盯著我們幹嘛?」

「真論起來關係可不小,樓駙馬因為飲用滿壺春過量而死,童豐死在廣興鋪,雖然沒人說他也喝過滿壺春,但我覺得兩者或有關聯。」

曾太監盯著胡桂揚,「你真要查個明白?」

「沒辦法,如今線索太少,逮住一條是一條,我絕不會放棄,除非……」

「除非什麼?」

「曾公公與廠公交情那麼好,不如代我多要一段期限,由一個月延長至一年,那我就不用著急了。」

「呸,查案是公事,交情再好也不能干涉。」

胡桂揚再次拱手,正色道:「難得曾公公有這樣的見識,那我就放心了,必然一查到底,絕不辜負宮裡的期望。」

曾太監又一次無話可說,憋了一會,忍不住蹦出一句髒話,「好小子,嘴真毒啊,看在汪直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計較。說吧,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就是,以後不準再去干擾烏鵲衚衕,也不準再查滿壺春。我說得夠清楚嗎?」

「清楚。」

兩人都不說話,沉默片刻,同時開口,一個道:「說吧。」另一個道:「問吧。」

兩人又都沉默,最後是曾太監開口,「你想知道什麼,問啊?」

「我想知道一切,所以請你儘管說吧。」

曾太監又罵一句髒話。

胡桂揚笑道:「我猜宮裡管得一定很嚴,所以一出宮都喜歡罵人。」

曾太監不願討論這樣的話題,「你想知道一切?好,我就告訴你一切,宮裡有一批鄖陽金丹,品相一般,用過之後剩下的廢料,被造成滿壺春,發現效果不錯,於是賣到烏鵲衚衕賺點外快。誰造出來的?仙長李孜省與靈濟宮的幾位真人。這就是一切。」

這些內容都是牛掌柜曾經說過的,胡桂揚笑道:「曾公公這麼坦白,我倒真有幾個問題要提出來。」

「早讓你問了。」

「為什麼要造滿壺春?」

「嗯?這算什麼疑問?」

「我也坦白一些,你們這些人用不了滿壺春,對吧?」

曾太監冷哼一聲,不想回答,可胡桂揚總盯著他,只好開口道:「當然。」

「所以滿壺春不是給你們造的。」

「說過了,是賣到烏鵲衚衕賺外快。」曾太監越發不解。

胡桂揚繼續道:「宮裡不只有閹人,還有宮女,但女人也不需要滿壺春。」

「你究竟想說什麼?」

「還有陛下和皇子,他們是正常男子,能用到滿壺春……」

「嘿,說話小心些,雖然你在查案,嘴上也得有把門的。」

胡桂揚不理警告,「但他們不會用,為什麼呢?因為宮裡若是用到滿壺春,絕不會再賣到烏鵲衚衕,好東西必須由皇家專用,對吧?」

曾太監終於明白鬍桂揚想說什麼,「你想不通宮裡最初為什麼要造滿壺春?」

「以李孜省的地位,造滿壺春可有點大材小用,他應該一心一意為陛下效勞才對,怎麼會有餘力幫你們?」

曾太監不得不承認,跟這位胡校尉說話太累、太難,他再一次陷入沉默,思忖良久才回道:「李仙長當然沒有餘力做別的事情,滿壺春……是個意外。」

「意外?」

「李仙長與靈濟宮最初想造的是另一種葯,沒能成功,卻有了滿壺春。不妨告訴你實話,滿壺春沒剩多少,頂多賣到三四月份,後續就再也沒有了。」

「因為李孜省正在集中精力造『另一種葯』?」

「對,而且金丹有數,廢料自然也不多,不可能一直造下去。」

「『另一種葯』是什麼?」

「這個我可不知道,有辦法你去問李仙長,可惜他最近不會出宮。」

「我也可以去問靈濟宮。」

曾太監搖頭,「沒用,參與造葯的幾位真人進宮幾個月了,從來不出宮半步,剩下的人全不知情,問也白問。當然,你若是願意跑一趟,沒人攔著你,誰讓你有靠山呢?」

「我信你的話,不去靈濟宮。」

「問完了?」曾太監露出告辭的意思。

「還有一件事,宮裡是誰掌管滿壺春。」

「我。」

「就你一個?」

「就我一個,你若是想問我的上司是哪位,也可以告訴你,梁內侍。」

胡桂揚早知道這件事,笑道:「你一個人管葯,那就好辦了。」

「什麼好辦了?」

「樓駙馬在去烏鵲衚衕之前就嘗過滿壺春,肯定是從你這裡得到的,對吧?」

「不是。」曾太監冷冷地回道,顯然極不高興。

「那他是從哪得來的?」

「不知道。」

「這就怪了,難道是廣興鋪的人私賣?我還得再去問問。」

「不用去問,肯定不是廣興鋪。」

「曾公公,咱們一直聊得挺好,何必非在這件事上隱瞞呢?」

「樓駙馬並非異人,身份又比較特殊,你查他的死因幹嘛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兩件案子相隔比較近,我又都參與過,所以就向廠公說一塊查了。老實說,現在有點後悔,可是沒辦法,一言既出,只能繼續查下去。」

曾太監滿臉驚訝,「你到底……算了,我不管了,反正我回答不了,你去問別人吧,看你能問出什麼。告辭。」

「這麼晚了,曾公公還能進宮嗎?不如在我這裡暫住一晚,我今天正好不能睡覺,咱們秉燭夜談,沒準……」

「我有住處。」曾太監邁步就往外走,顯得十分急迫。

胡桂揚追上來,「曾公公慢走,我送你一程。」

「不必。」曾公公伸手攔住胡桂揚,「我跟你也就見這一次面,把話說清楚……」

「可我還有疑惑。」

「那是你的事,該說的我都說了,滿壺春跟你查的案子沒有關係,你若是非盯著不放,大家只好魚死網破——你不是魚,也不是網,只是被殃及的小蟲子。」

「多謝提醒。」胡桂揚拱手笑道,「能在這麼大的事情里當只小蟲子,是我的榮幸。」

曾太監難以置信地盯著胡桂揚看一會,無奈地搖搖頭,大步走開。

韋瑛從廊下踅來,小聲道:「恭喜,你又得罪一位大人物。曾太監是梁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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