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異人志 第二百六十四章 拜年

汪直喜歡罵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小罵,憤怒的時候大罵,閑極無聊的時候亂罵,甚至在高興的時候也要笑罵幾句。

只有在皇帝和貴妃面前,他才乖巧可愛得似乎連髒話是什麼意思都聽不懂。

胡桂揚不用太多觀察也能聽出來,這次的罵人只與憤怒有關,他靜靜地聽著,好像與自己一點關係沒有,他只是湊巧站在對面的聽眾,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偶爾點頭表示贊同。

汪直越罵越沒趣,「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

「錦衣衛南司癸房校尉、西廠辦事。」胡桂揚立刻回道。

汪直用小指比劃一下,「連品級都沒有的一個小小校尉,竟敢調查駙馬之死,就算是童豐,職位也比你……你笑什麼?」

雖然胡桂揚總在笑,但是有時候會笑得蹊蹺,表明他心裡生出古怪的念頭,「沒什麼,『小小校尉』,聽上去挺有趣。」

本來正常的四個字,被胡桂揚重複之後,變得像是結巴。

汪直愣了一會,突然也笑了,指著胡桂揚,「真想把你就地處決,又覺得這樣太便宜你。不過你讓我冒出一個想法:凡是對升官發財不感興趣者,必然古怪,應該通通發配到偏遠地方自生自滅,朝廷能減少許多麻煩。」

「可是官位就那些,錢財也非無窮無盡,周圍的人都想升官發財,廠公未必受得了。」

汪直坐下發了一會呆,「怎麼拐到這兒了?我問你有何資格調查樓駙馬與童豐之死?」

「我沒資格,所以才要廠公允許,給我一點資格。」

「嘿,這時候拍馬屁已經晚啦。」汪直又發一會呆,「明天,不,後天上午你去西廠一趟,我給你一個準話,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準自作主張。」

「當然,沒有廠公的允許,我在京城寸步難行,更不必說查案了。」

「嘿。」汪直一邊摸著光溜溜的下巴,一邊打量胡桂揚,「你現在查到些什麼?」

「關於童豐之死,還沒有線索。關於樓駙馬,他的死肯定與滿壺春有關,滿壺春又與用過的金丹有關,所以……」

汪直擺手,「行了,到此為止吧,後天再說。」

汪直起身要走,在門口以隨意的語氣問:「你對異人的治療有何發現?」

「時間太短,大家輪流吸丹,延緩癥狀而已,還沒開始尋找療法。」

「嗯,這件事也比較重要,軍中的異人不只童豐一位,個個都有隱患,如能去除,乃是大功一件,你要上心。」

「是,過一陣子,吸引更多異人之後,就開始嘗試各種療法。」

「西廠可能是朝廷內外唯一重才的衙門,像你這種貨色,放在別的地方,輕則丟官,重則喪命,誰會忍受你這張嘴?」

「能遇到廠公,是我的幸運。」胡桂揚笑道。

「好好努力。」汪直帶人離開。

夜色正深,胡桂揚回到後院,正要進自己的房間休息,身後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沒事了?」

林層染站在不遠處,胡桂揚愣是沒看到他是怎麼出現的,笑道:「沒事了,汪直親口保證明天派人來守門,這裡再不會受到打擾。」

「汪直是宮中寵宦,今朝權勢熏天,明朝落魄江湖,他的保證,只可一半當真。」

「這個真沒辦法,就算是皇帝,也有突然駕崩的時候,起碼汪直掌權的日子裡,這裡是安全的。」

「嗯,其實我們相信的不是汪直,而是你,因為你是新興異人,汪直不是。」

「這副擔子很重啊。」胡桂揚笑道,隨後打個哈欠,表示自己困了。

林層染卻不識趣,「在客店裡我說過的話仍然算數。」

他曾經許諾,如果能拿到金丹,願意為胡桂揚效勞,雖然要與其他三人分享,他仍然願意遵守許諾。他的效勞與別人不同,每出一次力,都可能變得更加衰老,離死亡也會更近一步。

「我心裡有數。」胡桂揚暫時還不需要這人的效勞,「你還有事?」

「後院的事情你注意到沒有?」

「你說哪一件?」

「趙阿七與羅氏。」

「他們……」

「對,這裡的異人只有五位,任何兩人攜手,都會佔據優勢,你要小心。」說完這句話,林層染轉身慢慢走開。

不久前,就是趙阿七提醒胡桂揚提防異人拉幫結夥。

總共五個人,聚在一起不過寥寥數日,關係就已變得複雜。

胡桂揚乾脆不想,推門進屋,脫下靴子,上床和衣而睡,就算其他四人現在就大打出手,他也要補個好覺。

次日一早,胡桂揚準備出門時,看到了西廠派來的守門者,「呵呵,我猜會是你,誰讓你住得近呢?」

石桂大冷淡地點下頭,「我不會常駐趙宅,四名校尉輪流駐守,另有十名番子手,如果你有什麼要求,可以直接去找我。」

「去你家裡?」

「我家裡。」

「我不會再被僕人打發吧?」胡桂揚笑道。

「不會,無論什麼時候,僕人會直接帶你去見我。」石桂大依然面無表情。

「那我就不客氣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去府上叨擾。」

石桂大似乎要表示反對,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改成深吸一口氣,然後道:「歡迎。」

石桂大拱手準備告辭,胡桂揚卻跟著他一塊走到大門口,「今天難得空閑,我要去趟城外,給孫二叔拜年,順便給義父上墳,你要一塊去嗎?」

「我連姓都改了,你自己去吧,別提我。」石桂大又拱下手,匆匆離去。

胡桂揚輕嘆一聲,叫上蔣二皮、鄭三渾,備好馬匹,帶上銀兩和幾匹布,又去店鋪里買些年節食物以及紙錢,出城前往孫家。

自從趙家出事,孫龍賣掉房子,全家人搬到東城外鄉下居住,趙瑛夫妻的墳地離此不遠,義子們卻沒有一個埋在附近,這是孫龍的決定,他曾經當眾說:「絕子校尉誰也不配。」

鄉下的宅院大而空曠,孫龍拄拐站在門外曬太陽,遠遠看見騎馬過來的三人,高聲道:「這大白天的,怎麼有鬼登門?」

胡桂揚笑道:「二叔,不是鬼登門,是你變鬼,自己還不知道呢。」

「呸,我命硬得很,註定要看著趙家人死絕,我才會閉眼。」

兩人一見面就互說狠話,心裡卻都高興。

胡桂揚三人下馬,孫龍不看別的,先摸摸裝銀子的口袋,然後是其它禮物,「還行,知道來看我。聽說你死在鄖陽了,什麼時候詐屍回來的?」

「呵呵,年前半個月吧。」

「那你走吧,回京這麼久才來看我,那是沒將二叔放在眼裡啊。」

「我來給義父上墳,燒過紙錢就走。二叔既然不歡迎,我不進屋,東西也帶走啦。」

「人走,東西留下,我對銀子和城裡的美食還是很有感情的。」

孫龍奪過韁繩,牽馬往院里走,蔣、鄭二人互視一眼,自覺已經找到胡桂揚嘴毒的來源。

孫二嬸的身子骨比老頭子還要硬朗,也更直爽,一見到胡桂揚就說:「哎呀呀,還以為趙瑛夫妻兩個沒人培土燒紙,要過一個冷清年呢,你來得也太晚了些。」

「是我的錯,下回一定早來。」

孫龍反而替他辯解,「這小子能活著來一趟就不錯了,以他的臭脾氣,在西廠還能活幾天?」

老兩口硬留胡桂揚吃頓飯,然後才放他去墳地燒紙,期間口無遮攔,卻絕口不提另一個活著的趙家義子。

趙瑛夫妻的墳墓被收拾得乾乾淨淨,胡桂揚燒紙之後默立良久,眼看快要來不及進城,才回孫家告辭。

「鄖陽異人是什麼玩意兒?」孫龍問道。

胡桂揚瞪一眼多嘴多舌的蔣、鄭兩人,笑道:「一言難盡,總之是一群怪人,但是個個身手不凡。」

「嘿,趙瑛生前就跟這些人鬥來鬥去,你倒是全給繼承了。」孫龍以為異人是江湖騙子的一類,「趙宅現在連僕人都沒有?」

蔣二皮、鄭三渾什麼都往外說,胡桂揚道:「怎麼沒有?這兩個就是,如今看門的也有了,其他僕人我正在找。」

「你不用找了,我給你找,過幾天送過去。」

「二叔不必麻煩。」

「狗屁,我這邊正好認得幾個人要找活兒,真要是麻煩,我才不管你的閑事。」

拒絕孫龍是不可能的,胡桂揚只好道:「趙宅現在是城裡聞名的凶宅,膽子小的人可做不了多久。」

「放心吧,別人害怕趙宅,我找的人肯定不怕。」孫龍也不多做解釋,「快走吧,回家多準備銀錢,給你幹活兒,工錢必須加倍。」

「呵呵,西廠替我出錢。」

「那就更沒得說了,我給你找……至少十個人。」

「這村子裡總共也沒有十個閑人吧?如果都是二叔、二嬸這個歲數的,我可不敢請,到了趙宅誰侍候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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