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異人志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入伙

胡桂揚一進自家院門就看到兩張笑嘻嘻的臉,詫異道:「我明明將鑰匙收回來了。」

蔣二皮笑道:「開鎖乃是小技,桂揚老兄,這天下的鎖再牢固,也不如活人穩妥,有我們哥倆兒給你看家,比什麼鎖都管用。」

「防的就是你們兩個。」胡桂揚話是這麼說,卻沒有真攆人,進到客廳里,往椅子上一坐,「既然來了,就去弄點兒吃的。」

「好咧。」兩人答應完卻不肯走,眼巴巴地看著胡桂揚。

「本司衚衕的客人這麼少嗎?你們兩個天天耗在我這裡。」胡桂揚知道這兩人又在要錢。

鄭三渾苦著臉說:「桂揚老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今年的各家春院特別冷清,有錢的外地客人不等入冬就回老家了,京城的客人像商量好似的,全躲在家裡不肯出門,偶爾叫個粉頭,輕易不肯來逛春院。」

「這是好事,說明京城人心向善,你倆也趁早改行,既然會開鎖,當個小賊也行啊。」

「一直在當啊,藝多不壓身,多門手藝多條路。」蔣二皮絲毫不以為恥,「就有一條,認識我的公差太多,誰家丟東西,第一個就來找我。我尋思著攢錢打點一下,讓他們睜隻眼閉隻眼,放我一馬。我和老三在春院走動,為的就是攢錢。」

蔣二皮說得頭頭是道,鄭三渾連連點頭。

胡桂揚知道這兩人好賭,手裡永遠也留不住錢,「少廢話,前兩天你們拿走不少銀錢,足夠再買一點酒肉,一人份。」

「全沒了。」蔣二皮攤手,「錢是不少,但是讓店裡現做,還要儘快送來,總得給人一點賞錢,幾次就花光啦,我倆還添補一些呢。」

聽到最後一句,鄭三渾愣了一下,隨即點頭。

外面有人叫道:「胡校尉在家嗎?」

「在。」胡桂揚起身迎出去。

來的是兩名年輕夥計,手裡各捧一隻箱子,滿臉堆笑,「一位袁客官和一位樊客官命我們送來的。」

「哦,這兩個傢伙,麻煩送到廳里。」胡桂揚側身讓開。

兩名夥計將箱子送進屋,拿到賞錢之後,道謝離去。

胡桂揚進廳,只見蔣、鄭二人正盯著箱子發獃。

「咳。」

哥倆兒轉身,無不一臉驚訝,一個道:「全是銀子!」另一個道:「至少五百兩!」

「猜得真准。」胡桂揚站在箱子前面,擋住兩人的視線,「西廠賞給我的兩位朋友,他們轉送給我。」

兩人越發吃驚,互視一眼,齊聲道:「我怎麼沒有這麼好的朋友?」隨即指著對方大笑。

笑聲停止,蔣二皮道:「我可知道,官府的賞賜往往是折銀,很多時候就是一張鹿皮甚至一張紙,真換成銀子,頂多給八成,說是五百兩,其實也就四百兩,這兩箱銀子卻是足額。嘖嘖,桂揚老兄,你這兩位朋友真真夠意思。」

「沒開箱子你就看出這有五百兩?」

蔣二皮笑道:「沒這點兒眼光,還能在春院里行走?」

「行了,你們可以走了,我找別人去買酒肉。」

剛才還叫苦沒錢的兩人,如今一反常態,「別呀,打掃房屋、買酒買肉就是我們哥倆兒的活,誰也不能取代。桂揚老兄的錢太整齊,一時破不開,我們給你墊上。」

「墊上?我還得欠你們錢?」

蔣二皮在鄭三渾頭拍上了一掌,「對啊,怎麼說話呢?桂揚老兄剛回家,咱們不得為他接風洗塵?」

「啊?」鄭三渾揉揉挨打的地方,小聲道:「反正話都是你說。」

兩人轉身剛要走,外面又有人叫道:「胡校尉在嗎?」

這回來的是兩名工匠,一見面就向胡桂揚作揖行禮,隨即從外面搬進來一口大箱子,送進廳里,也不多說什麼,立即告辭。

蔣、鄭二人呆住了,他們從工匠的腳步就能看出來,這又是一箱銀子,至少也是五百兩。

不待兩人發問,胡桂揚笑道:「我幫一些朋友從西廠要來一筆費用,他們挺客氣,給我一點回扣。」

「桂揚老兄神通廣大!」蔣、鄭二人眼睛都直了。

胡桂揚坐在大箱子上,腳踩小箱,「我餓了。」

兩人轉身就跑,不到一刻鐘返回,跑得滿面大汗,沒用夥計相送,親自將酒肉帶回來,也不知道是怎麼賒來的。

「菜還是熱的,桂揚老兄慢慢吃,我們去廚房給你熱酒。」

胡桂揚也不客氣,放開手腳大吃大喝,蔣、鄭二人拿出春院衚衕討好客人的一套本事,小心奉迎,在客廳和廚房之間來回跑動,確保酒菜全是熱的,另一個人則守在桌邊,專職斟酒遞菜,不管胡桂揚說什麼,哪怕是打個噴嚏,都要賠笑兩聲。

天色將晚,外面第三次有人叫門,蔣二皮馬上道:「又有人送銀子來了?你吃著,我去看看。」

這回不是送銀子,而是送人。

任榴兒一家又來了,外面沒有公差守門,老鴇直接進屋,邁過門檻,目光先飛快地掃一眼地上的三隻箱子,濃妝艷抹的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胡大官人,你說這是怎麼鬧的?我家女兒自從前晚來過一次之後,茶不思飯不想,天天埋怨我們夫妻心狠,不給女兒安排好人家。她說胡大官人乃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重情重義,若得侍奉左右,此生無憾。沒辦法,我們只好將她再送來,不求別的,只求稍解女兒相思之苦。」

任榴兒跟在身後,冷著臉,看上去千般不願。

胡桂揚明白蔣、鄭二人之前買酒買肉的錢是從哪來的了,笑道:「現在的生意真這麼難做了?想當初,我聽說某位貴公子一擲千金,都沒能請動榴兒姑娘。」

「我家女兒從小嬌慣,重的是情,不是錢。」老鴇往身後招手,示意女兒上前拜見,任榴兒假裝沒看到。

老鴇尷尬地咳了一聲,「這人也來了,女兒,去陪胡大官人喝幾杯,說說話,咱們就別在這裡礙眼了。」

老鴇跟在自家一樣,將蔣、鄭二人以及丫環等人都攆出去,從外面將門關上。

胡桂揚指指對面,「坐。」

任榴兒過來坐下,仍不說話,目光盯著桌上的油燈。

「還喝嗎?」

任榴兒搖頭。

胡桂揚自顧吃喝,飽足之後拍拍肚皮,「你們家如今這麼缺錢嗎?」

任榴兒終於開口,「就是坐在金山上,那個老乞婆也說缺錢。」

「可我這裡真沒多少,瞧,就這幾口箱子,加上一點散銀,不過一千兩出頭。」

「老乞婆說了,今年冬天客人特別少,馬上又到年關,上上下下需要打點的地方太多,到處都要用錢,讓我別挑別揀,賺一點是一點。」

任榴兒說得直白,胡桂揚並不惱怒,反而笑道:「那上次呢?前天晚上我還沒有這三口箱子。」

「你真沒藏著金銀財寶?」

「沒有,外面的人是怎麼說的?」

「說你在鄖陽府挖到反賊留下的大批寶藏,進山幾個月,找了九十九處地點掩埋起來,等風平浪靜之後再悄悄拿出來享用。」

「為什麼是九十九處?」

「我哪知道,反正大家這麼說,老乞婆信以為真,非要讓我來探底細。」

「那麼多春院,怎麼就你家來?」

「老乞婆動手早,對外宣稱你去過我家,早就……總之她詭計多,想辦法將別家都給攔下了。」

胡桂揚輕嘆一聲。

任榴兒愣了一下,「你什麼意思?嫌送上門的姑娘太少,還是嫌我丑——不可能,你嫌姑娘太少。」

任榴兒對自己的美艷極具信心,更了解男人有多花心,鄙夷地補充一句,「你們都一樣。老乞婆幾個月前剛買來兩名女孩兒,你要不要梳攏一下?憑著外面的傳言,幾條衚衕隨便你玩兒,不會有人找你要錢。」

「哈哈。可你不相信傳言?」

「反正跟我沒有關係,我只是任家的玩意兒,用的時候捧著護著,用完之後誰還搭理我?」

「你不是能攢私房錢嗎?」

「有什麼用?花不出去,也帶不走,等我死了,還是會落入老乞婆之手。」

「可憐。」

任榴兒冷笑一聲,「京城四多,其中一項就是我們這種人多,大家都這樣,我有什麼可憐的?恰恰相反,我比這世上絕大多數女子過得都好。就是——沒什麼意思,吃飯沒意思,家裡沒意思,來的客人也都沒意思。」

「你還想著楊三兒?」

「想什麼?不過也是一位薄情人,要說想念,幾年前有一位山西來的蕭公子,說話腔調很有意思,人也有趣,常常能逗我笑。他每年春天來我家,每次待一個月左右,來過兩次。」

「第三年呢?」

「沒來唄。」

「為什麼?」

「哈,原因多得是,人死了,得病了,見異思遷又戀上新人……世上若有一萬句謊言,九千句都在春院里,人家花錢,想來就來,不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