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機漏 第二百一十三章 銃聲

胡桂揚認為汪直的引蛇出洞之計根本沒用,他親眼見過何三姐兒與小草的變化,相信就算他死在那兩人面前,也沒法讓她們回心轉意。

汪直命人貼出公文、散布消息,聲稱要在明日午時處決錦衣校尉胡桂揚,罪名是公然抗命。

「我希望罪名能更大一點,萬一我真被砍頭,也不至於死得太冤。」胡桂揚請求道。

「你的地位就這麼低,所以罪名也就這麼大,而且等著你的不是砍頭,是自縊。」

「我沒那麼重要吧?自縊是女眷和達官貴人的死法。」

汪直笑了笑,「你不是立過幾件功勞嗎?所以給你留全屍。」

「我這麼點功勞就有全屍,比我功高的人,豈不是要被做成塑像供起來?」

「嘿,少貧嘴。其實你還是不錯的,但是有兩個毛病。」

「說話沒分寸、笑得不是時候。」胡桂揚從小就受到此類指責,早已習慣。

汪直卻搖搖頭,「那都是小毛病,我說的是大毛病。第一,你不忠心,對誰都不忠心。」說到這裡,汪直忍不住又罵幾句髒話,「你還是我西廠的校尉嗎?還是大明子民嗎?光這一條就是死罪。第二,太愛自作主張,我是西廠廠公,尚且要揣摩上意,效犬馬之勞,立爪牙之功,你一個小小校尉,竟敢違逆眾意,你有這個資格嗎?」

汪直說痛快了,轉身要走,胡桂揚難得地沒笑,「廠公稍等,我還有一句話沒說。」

汪直止步,卻沒有轉身,「說吧。」

「你那麼愛說髒話,就不怕在宮裡惹出麻煩嗎?」

汪直乾笑幾聲,邁步就走,到門口停下,「這你就不懂了,在你們面前我把髒話都罵完了,進宮之後嘴裡才能幹凈。」

「有道理,廠公高明。廠公這就要走嗎?」

「我有別的事情要做,沒工夫看管你,待會有別人過來監督。」

胡桂揚還要說話,汪直已經走遠。

其它房間里全是銃手,估計左鄰右舍也都如此,胡桂揚無處可去,只能坐在客廳里發獃,「那些侏儒一定發現了什麼,若是再不回來……」

胡桂揚試圖預想自己的死狀,怎麼也緊張不起來,倒不是膽子大,而是沒感覺,過了一會他明白過來,「沒有枷鎖、繩子和刀鋸這些東西,就是不對勁兒。」

接替汪直的人很快趕到,不是一個,而是兩位。

一位是胡桂揚的直接上司,錦衣衛南司鎮撫梁秀,他這幾天吸足了丹穴精華,神采奕奕,像是剛剛成親不久的新郎官,在客廳里巡視一圈,向胡桂揚道:「你算是救過我一次吧,我欠你一個人情,按理說應該報答——明天中午之前,只要你老老實實,別出大門,也別玩花招,我不給你上刑具。」

胡桂揚拱手道:「多謝大人,以後我一定再救你一次。」

梁秀沒生氣,「上命所差,我能有什麼辦法?再說你也不必害怕,那兩個妖女很可能會來救你,一通鳥銃之後,你不但無罪,還能立功,到時候我還要恭喜你呢。好了,你們兄弟聊會,我不湊熱鬧。」

梁秀腳步輕鬆地走出客廳,四處查看,時不時發出尖細的呵斥聲、命令聲。

石桂大靜靜地站在門口,與其說是「兄弟」,更像是一名陰鬱的獄卒。

「你說他是不是……也變太監了?」胡桂揚指著外面小聲問。

石桂大搖搖頭,看樣子無意閑聊。

胡桂揚卻不識趣,坐在椅子上舉臂、伸腿,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廠公原諒你了?」

石桂大還是不開口,等外面再無聲息,他才冷淡地說:「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當成誘餌?」

「因為我認識那兩個『妖女』。」話一出口胡桂揚就知道這個答案並不全對,於是笑著補充道:「因為我得罪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了?」

「你不該堅持毀船。」

石桂大沒有多做解釋,胡桂揚卻已明白其中的意思,西園裡的皇帝大概正狂熱地迷戀天機丸,以為能夠從中找到長生之道,「毀船」兩字肯定會令龍顏震怒,胡桂揚立過的功勞都被一筆勾銷。

「西園獨享紅球?」胡桂揚原本要求所有攜帶者共同分享一枚小小的天機丸,防止有人沉迷其中,看來這個建議沒有被接受。

「而且不只一枚。」

每次有三人進入天機船,只需某人多帶一枚,皇帝就能同時擁有一大一小兩枚天機丸,這是極限,再多的話,僬僥人也沒法保證安全。

「我忘了西園的身份,普天之下……」胡桂揚笑得有點勉強。

石桂大上前一步,「你明白危險了吧?」

胡桂揚的笑容恢複正常,「無論何三姐兒與小草會不會來、能不能被射殺,明天中午都是我的死期。」

「你總是這麼聰明,偏偏又總是犯糊塗,平時得罪一個人沒什麼,就怕在你倒霉的時候,有人會落井下石。西園原本只是對你不滿,但是沒人替你求情,如李孜省之輩,還會火上澆油,趁機報仇。」

「這真是……人到用時方恨沒朋友,有人替你求情吧?」

「當然。」石桂大極少得罪人,還一直努力拉攏各種「朋友」,汪直身邊的許多親信都願意為這名仗義的校尉說句好話。

「我本來要睡一會的,聽你這麼一說,我……我得多睡一會,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客廳里沒有床,胡桂揚趴在桌子上閉眼,很快發出鼾聲。

石桂大輕聲道:「我可以幫你——但我不會這麼做,趙家義子命中注定只有一人能活,只有一人。」

石桂大掇一張椅子來到門外,坐在上面,橫刀膝頭,聽著身後的鼾聲,看著空蕩蕩的庭院,靜候夜色降臨。

處決胡桂揚的消息早已傳開,「妖女」應該快到了。

梁秀從外面進來,腳步輕快,見到石桂大,眉頭微皺,「你們兄弟聊完了?」

「聊完了,多謝鎮撫大人。」石桂大起身,「請。」

梁秀也不客氣,幾步走來,坐在椅子上,「都是絕子校尉出身,你怎麼不姓胡?」

「石是我的原姓,義父過世之後,我決定認祖歸宗。」

「應該。胡桂揚……睡著了?」

「大難臨頭時,人各不同,有人痛哭、有人大叫、有人求神、有人求饒,胡桂揚睡覺。」

「為了忘記大難?」

「對。」

「嘿,這倒也是一個辦法,他希望一覺醒來之後,所有麻煩都已迎刃而解?」

「起碼在夢裡可以這麼想。」

「哈哈。」梁秀大笑,也不怕吵醒睡覺者,「如果你遇到大難,會怎麼做?」

「我平時為朋友盡心儘力,不留余財,不計得失,如有大難,唯有寄望於朋友相助。」

梁秀頻頻點頭,稍稍壓低聲音,「你知道還有誰也喜歡結交朋友嗎?東廠。」

兩位廠公不合,西廠汪直如今佔據上風,各間房子埋伏的銃手裡有不少西廠的人,石桂大平淡地說:「交友有度,石某身為西廠校尉,所結交的一朋一友都得本廠允許。」

梁秀嘿嘿地笑了幾聲,起身道:「坐吧,你是西廠校尉,我是南司鎮撫,職位高些,但在這裡……你不必將座位讓出來。」

兩人各為其主,這比職位高低更重要。

「我年紀輕,站一會沒事。」

梁秀又點點頭,笑著走出大門,石桂大重新回到椅子上,依然將腰刀橫在膝頭,面無表情。

夜色降臨,有官兵拎來兩桶水,石桂大等銃手們喝過之後,自己才舀了一瓢,喝完回頭望了一眼,胡桂揚仍在伏桌大睡,鼾聲小了一些。

二更過後,氣氛越來越緊張,除了胡桂揚,人人都感到恐慌與急躁,他們既害怕妖女的厲害,又急於完成任務,儘快回到丹穴附近。

石桂大無法安坐,起身在院子里來回踱步,時不時望一眼夜空,據說天機船浮在上面,可他什麼也看不到,只是猜測「妖女」有可能從天而降。

在這所宅子里,所有銃手都聽石桂大的命令,外圍則由梁秀負責,這是明爭暗鬥的結果,東廠與南司相信「妖女」沒機會闖入禁地,在外面就會被擊殺,西廠只能揀漏兒。

石桂大以為會等很久,沒想到三更未至,外面突然銃聲大作,他立刻拔出刀,警惕地四處查看。

「真有人來?」胡桂揚醒了,站在門口驚奇地問,「是哪一個?還是都來了?」

銃聲接二連三,中間夾雜著急促的叫聲,石桂大沒有回答問題,仍在觀察,希望「妖女」能更厲害一點。

「我猜是小草一個人,她喜歡硬闖。」

外面的銃聲不那麼密集了,石桂大的目光只盯著房頂,「你不是說沒人會來嗎?」

「猜錯了唄。」胡桂揚突然笑了一聲,「小草曾經敗給鳥銃,她這是不服氣,又來挑戰,並不是來救人。」

銃聲停止,不久之後梁秀跑進來,看了一眼,轉身就走,顯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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