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妖狐夜 第七十七章 走投無路

萬歲山是一座不太高大的土山,山上山下種滿了花草樹木,在樊大堅看來,此山頗有講究:「廣寒殿乃至陰之地,萬歲山就是至陽之所,一陰一陽,皇城方得穩重不墜。」

胡桂揚不關心這些,只想快點登上山頂。

走在最前面的賴望喜突然止步,抬起手中鳥銃,小聲道:「前面可能有埋伏。」

前方有一處突然升起的陡坡,坡上雜樹叢生,夏日裡全綠時會是一番景緻,現在卻只顯得猙獰。

「我好像看到樹叢無風自動。」賴望喜對夜間行軍頗有經驗。

胡桂揚也注意到了,那樹叢只動一下就停止了,「放銃。」

「這……可以嗎?」賴望喜雖然做好了準備,卻不敢向著皇家花木放銃。

「可以,等等,樊真人,你來放第一銃。」

「為什麼是我?」樊大堅早想再放一銃,這時候卻有些警惕。

「你驚起埋伏者,他們兩個放銃擊殺。」

「哦,明白。」樊大堅的鳥銃已經放好了火藥與鉛子,只差沒有點燃火繩,於是一手扶銃,一手在身上亂摸。

袁茂遞過來已經燃好的火絨,樊大堅笑道:「平時不練,臨時忙亂。」

火繩點燃了,樊大堅舉起鳥銃,學賴望喜之前的樣子,「好沉哪,我有點托不穩、瞄不準。」

「沒關係,有個大概方向就行。」胡桂揚向賴望喜和袁茂點下頭,示意兩人做好截殺準備。

樊大堅扣動扳機,隨著一聲巨響,銃管里噴出一條火舌,樊大堅放過一次銃,此時還是驚叫一聲,向後連退兩步,「燒著我了……」

袁茂與賴望喜幾乎同時放銃,坡上的兩個身影倒下,還有兩個身影飛也似地逃走。

「打中了嗎?」樊大堅剛才什麼也沒看到。

「中了。」賴望喜說。

「我打中的?」

四人衝到坡頂,只見地上俯身躺著兩人。

袁茂上前查看情況,離著還有七八步,倒地的一人突然轉身暴起,袁茂手裡只有一桿鳥銃,未裝彈藥,與棍棒無異,稍一愣神,失去了最佳的躲避時機。

那人大叫一聲,又倒了下去,這回真不動了。

袁茂只覺得身體里一股熱氣瞬間飛出去,騰空而起,隨後心臟狂跳不止,扭頭向胡桂揚低聲道:「多謝。」

胡桂揚伸直左臂,從煙雨盒裡及時射出一團鋼針,它還能再射一次。

「不用看了,裝好鳥銃,咱們繼續走。」胡桂揚放下手臂,這是他第一次對著自家兄弟使用暗器,不想知道被擊中者是誰。

另外三人開始重新裝銃,賴望喜裝好自己的那一桿,與樊大堅交換,再裝一桿。

萬歲山不高,登上陡坡再走不遠,他們已能隱約看到黑暗中的亭子。

上方傳來一個聲音,「胡桂揚,你還真將這三桿鳥銃用起來了。」

胡桂揚止步,大聲回道:「汪直,我就是來找你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萬歲山地勢最高,總得有人據此總攬全局,我猜十有八九會是你。」

山頂沉默了一會,「你一個人上來。」

胡桂揚向另外三人小聲道:「你們守在這裡,別讓任何人上來。」

樊大堅驚訝地說:「你要上去送死嗎?剛才明明有兩人逃上山頂了。」

「我必須結束這場屠殺,否則的話誰也活不了。」

樊大堅不吱聲了,袁茂低聲道:「記住,我們三人是跟著你走到這一步的。」他還是不能完全相信趙家義子。

胡桂揚笑了笑,「你們要跟我走的路還長著呢。」

只有賴望喜一句話不說,面朝山下站立,因為聽到汪直的聲音,身子微微顫抖。

胡桂揚慢步向上走去,大聲道:「汪直,我上來了。」

亭子里走出十餘人,身影模糊,看架勢手上似乎拿著弓弩,胡桂揚從他們中間穿過,掃了一眼,發現他們都不是趙家義子,於是徑直走進亭子。

亭子里沒有點燈,也是漆黑一片,好在四周沒有圍擋,月光能照進來一些,勉強可以視物。

汪直穿著長長的披風,背對客人,正朝皇宮的方向望去,在他身邊守著一個人,面對胡桂揚,「三六哥,你來了。」

「三九弟。」胡桂揚左右看了看,沒再發現其他人,「大哥呢?你們應該在一起的。」

「大哥剛才不小心跌到山下去了,你沒看到嗎?」胡桂大回道。

胡桂揚搖搖頭,走近兩步,「我想與汪直談談。」

「請,督公一直在等你。」胡桂大退後兩步,沒有離開亭子。

汪直轉過身,笑道:「說是地勢高,其實也看不到什麼,真不明白那個李子龍跑上來幹嘛。」

「他想找到龍脈,好取而代之。」

「呵呵,妄人一個,活該被殺……等等,你說『取而代之』是什麼意思?龍脈怎麼取代?」

胡桂揚又上前一步,也露出笑容,「因為龍脈是個人。」

「你比李子龍還能亂想。」汪直鄙夷地說。

「你聽我說完,就會改變看法。」

「就站在那,別往前走了。你身後有十張弓弩,你只要一抬手,就會遭到射殺。天機術的暗器,我知道是怎麼回事。」

胡桂揚不動,臉上仍然帶笑,「我先要問件事。」

「說。」

「為何給我安排三桿鳥銃?」

「給你鳥銃的時候,我是真希望你能找出妖狐,後來用不著了,不過給你的東西就給你了,犯不著要回來。」

「原來如此。」胡桂揚點點頭。

「你想說什麼就快一點,我希望能早點結束這一些,天亮之前還能睡一覺。」汪直打個哈欠。

「事情要從斷藤峽說起。」

「這麼久?」

「中間很短,不會浪費太多時間。」

「嗯。」

「聞天王和谷中仙用數千童子獻祭,原想召來天兵天將,結果卻召來了祖神之子。」

「你相信這種事?」

「我只講述事實,我是否相信並不重要。」

「嘿,你接著說。」

「神子不會立即顯現,聞天王沒有等到就被官兵所殺,谷中仙逃走,暗中等候十多年,於一年前進京,偽裝作妖狐,殺死多人,破壞了保護龍脈的外圍根基。」

「這是你從五行教聽來的。」

「對,何百萬加入火神教,引導五行教和非常道追查妖狐,其實是將他們往歪路上帶。」

「何百萬不是好人?」

「他從來就不是好人。但妖狐只是歪路之一,還有一條歪路就是祖神之子。」

「呵呵,你果然還是不信。」

「我是否相信並不重要。」胡桂揚再次強調,看了一眼旁邊的胡桂大,繼續道:「重要的是皇帝相信,而且相信神子能夠帶來長生不老。」

「哼,你還真是什麼都敢說。」

「這種時候了,真相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胡桂揚又看一眼三九弟,「是誰令陛下相信神子的?肯定不是靈濟宮,他們早已信譽全失,也不是你,聞秀才的確令你失去陛下的信任。」

汪直又哼一聲,沒有爭辯。

「更不是大哥和五哥,趙家義子全是被利用的棋子,在妖狐和神子之間驚慌失措,一切身不由己。我一度以為是李孜省,可他太普通了,不可能這麼快取得陛下的信任。想來想去,這個人必然在陛下身邊服侍多年,比你還久。」

「比我還久?宮裡還真有幾位,你以為會是誰?」汪直冷笑,顯然不將胡桂揚的話太當回事。

胡桂揚想了一會,「雲丹。」

「哈,胡桂揚,你這是無路可走了。雲丹的確夠老,但他是我的手下,替我辦事,難得進宮面見陛下,而且跟我一樣,受聞秀才拖累,連在陛下面前認錯的機會都沒有。」

胡桂揚沒笑,他的確走投無路了,卻沒有胡說八道,「再回到斷藤峽,雲丹要造子孫湯,但他不是只為自己熬藥,而是給許多太監。汪直,你對宮裡很熟,雲丹投靠你之前,給誰做事?」

汪直沒有回答。

「雲丹與何百萬是老相識,一人主內一個主外,推動妖狐和神子兩條線,煞有介事,弄得人心惶惶,越來越相信鬼神。」

汪直還是不開口。

胡桂揚又一次看向三九弟,「就剩我們兩個了,你允許我上山,就是為了親眼看到我們兄弟相殘,然後將活著的人帶進宮裡。」

胡桂揚直接面對三九弟說話,「可咱們兩人誰也不是神子,趙家義子之所以被選中,只是因為咱們的義父,雲丹與何百萬仍要報當年之仇。」

「咱們當中必有一人是神子。」胡桂大冷冷地說,他早已做好準備,卻一直沒有動手。

「不可能,雲丹與何百萬策劃這麼久,絕不是為了讓別人一步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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